自从那次失控的电话事件后，陆沉变得更加沉默。
并非回到最初那种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掺杂了深思和警惕的沉寂。
他待在叶沐身边的时间更多了，但常常是看着书或做着事，眼神却会飘远，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叶沐能感觉到他情绪底色的变化，那种轻松的阳光气息减少了，多了一层薄薄的，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很乖，不再像之前那样闹腾，只是安静地待在陆沉视线所及的地方，自己玩积木，或者看着窗外发呆，偶尔会跑过去，用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一下陆沉皱起的眉头，试图把它抚平。
陆沉会抓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但叶沐能感觉到，那“没事”下面压着很重的东西。
这天傍晚，陆沉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
主要是给叶沐洗生菜和小番茄，他自己则煮了碗清汤面。
叶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地切着葱花。
突然，“嘶——”一声压抑的痛呼。
陆沉的手指被锋利的刀锋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料理台上。
他皱紧眉，立刻放下刀，打开水龙头冲洗伤口。
伤口不深，但挺长，血一时止不住。
叶沐被那抹刺眼的红色吓到了。
他没见过血，但生物本能让他知道这是不好的东西。
他惊慌地看着陆沉不断流出血的手指，又看看陆沉没什么表情却明显吃痛的脸，急得在原地打转，发出焦急的呜咽声。
“没事，小伤。”
陆沉试图安抚他，用另一只手扯过纸巾按住伤口。
但叶沐显然不信。
他急得眼圈都红了，忽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跑出了厨房。
陆沉正疑惑他去干嘛，就见叶沐又飞快地跑了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是窗台上那盆吊兰的叶子！
他又摘了一片！
而且这次不止一片，他手里抓着好几片，甚至还有一小截嫩芽！
他跑到陆沉面前，急切地把那把绿油油的“草药”，往陆沉流血的手指上按，嘴里带着哭腔念叨：“贴贴！不痛！草草……好！”
他似乎坚信这些植物的叶子，拥有治愈的力量，就像他本能地能安抚情绪一样。
陆沉看着他又要来这“原生态疗法”，一阵头疼，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来：“说了不用这个！脏！”
他的语气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急躁和不耐烦。
这个语气，这个拒绝的动作，瞬间触动了叶沐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猛地想起了上次，他好心送去叶子却被粗暴拒绝，然后陆沉头痛，他很难过地缩成蘑菇。
那些不好的记忆和情绪瞬间回流。
而此刻，陆沉手指上刺目的红色，他脸上那不耐烦的神情，和记忆中某些模糊的，让他恐惧的碎片重叠了——
叶沐的身体猛地僵住，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松开了手，那把可怜的叶子掉在了地上。
他惊恐地看着陆沉流血的手指，又看看陆沉的脸，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远超当前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
“……别……”他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痛……别打……沐沐怕……”
他语无伦次，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再是委屈，而是纯粹的，源自记忆深处的恐惧。
他猛地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逃开，却不是跑回客厅，而是惊慌失措地，本能地寻找最黑暗最隐蔽的角落——最终一头钻进了餐桌底下，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连头发丝都在发抖。
陆沉完全愣住了。
他没想到叶沐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么……异常。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被凶到的委屈，而是一种近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强烈恐惧。
“别打”？
谁打他？什么时候？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陆沉心头。
难道叶沐在化形之前，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过虐待？
所以看到流血和不耐烦的态度，会触发这么强烈的恐惧？
这个猜想让陆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酸又涩。
他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指，立刻走到餐桌边，蹲下身。
餐桌下的空间很暗，叶沐缩在最里面，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那缕青草香气变得极其混乱和恐惧。
“叶沐？”陆沉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他，“出来，没事了，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
里面的人毫无反应，依旧抖得厉害。
陆沉尝试着伸出手，想碰碰他。
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叶沐就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一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陆沉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又痛又悔。
他不敢再贸然碰他，只能保持着蹲着的姿势，用尽可能平稳温和的声音继续安抚：“对不起，吓到你了。你看，我的手没事了，血已经止住了。”
他把按着伤口的手举到桌边，虽然纸巾上还有血迹，但确实不再流血了。
“没有人会打你，叶沐。”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我永远不会打你。这里很安全，我保证。”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餐桌下的颤抖，似乎慢慢减弱了一些。
呜咽声也变小了。
陆沉耐心地等着，一遍遍重复着“没事了”、“安全”、“不会打你”。
过了好久，叶沐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全是泪痕，眼神里还带着残留的恐惧，怯生生地从桌底看向陆沉。
当看到陆沉平静的脸庞，和他那确实不再流血的手指时，他眼中的恐惧才一点点褪去。
他犹豫了很久，才一点点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陆沉没有立刻抱他，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他面前，是一个无声的邀请和等待。
叶沐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陆沉，最终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放在了陆沉的掌心里。
陆沉轻轻握住，然后用另一只手，抽了张干净的纸巾，极其轻柔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笨蛋。”他低声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有心疼，“那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叶沐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凛凛……痛？”
“不痛了。”陆沉摇摇头，顿了顿，补充道，“你比草草有用。”
他指的是叶沐本身的气息安抚，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叶子有效多了。
叶沐似乎听懂了这句夸奖，虽然眼睛还红着，但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可怜兮兮又带着点安心的表情。
他主动往前靠了靠，把额头抵在陆沉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确认安全。
陆沉任由他靠着，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知道，叶沐恐怕有一段他不了解的，充满恐惧的过去。
那些伤痕，不仅留在了他的记忆里，也刻在了他的本能反应中。
而自己刚才的无心之失，恰好揭开了那道伤疤。
那天晚上，陆沉给自己手指贴创可贴的时候，叶沐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确认那个“可怕的红色”被完全盖住，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睡觉时，他也一定要紧紧挨着陆沉，手还要抓着陆沉的一片衣角，仿佛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陆沉看着他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里沉甸甸的。
他原本只是想养一株草。
却没想到，这株草心里，可能藏着比他更深的阴霾。
而他，必须要成为能遮风挡雨的那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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