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生活，因为一株草的闯入，不再那么冰冷孤寂。
他几乎要习惯每天早上一睁眼，就闻到淡淡的青草香，习惯身边有个小尾巴亦步亦趋，习惯在头疼脑热时，接收到笨拙却有效的“草系安抚”，习惯看着一个绿毛脑袋，在阳光里傻乎乎地摇晃。
他甚至开始觉得，家里多了另一个生命的气息，似乎也不赖。
然而，这种脆弱的，与世隔绝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周六上午，陆沉正在教叶沐怎么正确使用遥控器换台，门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急促的铃声，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沉瞬间皱起了眉。
很少有人会来他家，物业费水电费都是线上缴纳，快递外卖也从不要求上门。
几乎是门铃响起的同一瞬间，坐在他旁边的叶沐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弹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陆沉身后躲，身体抖得厉害。
陌生的，突如其来的声响，对他来说是极其可怕的威胁。
“没事。”陆沉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压低声音，“可能是按错了。”
他希望能借此安抚叶沐，但门铃像是跟他们杠上了一样，再次固执地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促。
陆沉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男生，穿着隔壁附中的校服，脸上带着点不耐烦和一丝犹豫，是陆沉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同班同学，好像叫，陈浩？
一个性格咋咋呼呼，热衷于各种集体活动，并试图将所有人都拉入“热闹”中的人。
也是陆沉最避之不及的类型。
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陆沉心里一沉。
“陆沉！陆沉你在家吗？”陈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点莽撞，“班主任让我给你送下周的复习提纲！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啊？”
陆沉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因为嫌烦，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了卧室。
麻烦。
他极度不想开门，但对方打着送资料的旗号，还是班主任让送的，一味躲避反而更引人怀疑。
他回头看了一眼叶沐。
叶沐已经吓得缩到了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门口，浑身散发着强烈的不安气息，那抹清新的草香，都变得尖锐起来。
让他这个样子见外人，绝对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陆沉做出了决定。
他快步走到沙发后，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叶沐拉起来，半拖半抱地将他推进了离门口最远的卧室，语气急促而严厉：“躲起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不准出来！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听懂了吗？”
叶沐被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吓到了，懵懵懂懂地点头，眼睛里噙满了害怕的泪水。
陆沉来不及多说，把他塞进卧室衣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又匆匆拉过一把椅子挡在前面些许，然后猛地关上了卧室门。
做完这一切，门铃已经响第三遍了，伴随着陈浩更大的嗓门：“陆沉？真不在家啊？”
陆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所有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表情，一把拉开了防盗门。
门外的陈浩差点一拳头捶空，看到陆沉，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哎哟，真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他的目光好奇地越过陆沉，试图往屋里瞟：“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有事。”陆沉言简意赅，用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住他的视线，伸出手，“资料。”
他的冷漠态度丝毫没影响陈浩的热情。
陈浩把一叠资料塞给他，嘴巴却没停：“谢啦！哦对了，下周末班里组织去郊野公园烧烤，你也一起来呗？大家都去，老班也说让我们放松一下……”
“不去。”陆沉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接过资料就打算关门。
“别啊！”陈浩连忙用手抵住门，不死心地继续游说，“天天闷在家里多没劲，出去透透气嘛！听说那边环境可好了，好多没见过的植物……”
“植物”这个词，让陆沉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卧室方向的动静。
陈浩浑然不觉，还在喋喋不休：“……而且听说运气好还能看到小松鼠呢！哎，你家里什么味道？好像有点……淡淡的清香？你喷空气清新剂了？还挺好闻的……”
陆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闻到？！
“没有。”陆沉立刻冷声否认，语气更加冰冷，“还有事吗？我很忙。”
他强大的逐客气场，终于让神经大条的陈浩感觉到了压力。
陈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呃，没事了……那个，烧烤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啊！回头群里说！”
陆沉不再给他任何机会，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甚至反手扣上了内锁。
门外传来陈浩略带尴尬的“喂”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世界重新恢复安静。
陆沉靠在门板上，缓缓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定了定神，立刻快步走向卧室，推开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和他离开时一样。
“叶沐？”他低声唤道，走到衣柜旁，挪开椅子。
缝隙里，叶沐还保持着被他塞进去的姿势，蜷缩成一团，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听到陆沉的声音，他才极其缓慢地，害怕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嘴唇被咬得发白。
看到是陆沉，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所有的恐惧和委屈瞬间决堤，嘴巴一瘪，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他没有发出太大的哭声，只是那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反而更让人心疼。
陆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他伸出手，想把他拉出来。
叶沐却突然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冰凉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腹部，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陆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泪水，迅速浸湿了他单薄的T恤，带来冰凉的触感。
怀里的人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破碎掉。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有些笨拙地，一下下地轻拍着叶沐的后背，声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低缓：“好了，没事了……人走了，不怕。”
叶沐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那缕黯淡的，带着悲伤气息的青草香萦绕在鼻尖。
陆沉抱着怀里这个被吓坏了的小草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叶沐的存在，是一个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而守护这个秘密，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刚才仅仅是同学意外上门，就险些暴露，让叶沐吓成这样。
如果……如果有更严重的情况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沉甸甸地压在了陆沉的心头。
他低头看着怀里还在轻微发抖的绿色脑袋，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他的小草，他的麻烦，他的，需要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宝贝。
陆沉轻轻叹了口气，收紧了手臂。
“别哭了，”他生硬地安慰，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晚上给你加餐小番茄。”
怀里的抽噎声，似乎真的慢慢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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