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徐菘蓝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只见上面用稚拙的笔迹写着。
白云归岫处，明月照人来。愿为清风伴，长
后面跟着一团墨渍，显然是想写什么却不会写，最后画了个小小的葫芦，旁边还歪歪扭扭注着"玉壶"二字。
窗外忽然响起石头敲击声。徐菘蓝推窗望去，见白芨竟趴在墙头，笑得狡黠。
"忘了说——那首诗我偷偷找先生改过！是不是比原来更好？"
夜风吹起他额前碎发，眸中映着万家灯火。徐菘蓝握着那张皱纸，忽然觉得某些坚守多年的清规戒律，正如此刻墙头的少年摇摇欲坠。
窗外的白芨扒着窗棂，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长随玉壶边'的'随'字笔画太多，我写不好,就画了个葫芦代替。"
徐菘蓝望着纸上那团努力的墨迹，心头最柔软处仿佛被轻轻撞了一下。他取出白日里用的那支小楷笔，在"愿为"二字后面工整添上。
"青云伴，常倚丹炉前。"
白芨睁大眼睛念出声。"愿为青云伴，常倚丹炉前。。。真好听！可是什么意思呀？"
"浩渺峰多云雾，丹炉是修士炼丹之物。"徐菘蓝轻声道，"意思是愿化作山间云气，常伴修仙之人。"
少年眼睛倏地亮了，却又忽然黯淡下去。"可我还是更喜欢'长随玉壶边'。。。听说仙人都是酒壶不离手的，多自在呀！"
徐菘蓝望着他失落的神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终究又添上一行小字。
"亦携金樽酒，共醉明月天。"
"这个好！"白芨立刻又欢喜起来，银铃在夜风中清脆作响，"既有丹炉又有酒，道长真是天下最懂我的神仙！"
徐菘蓝垂眸看着完整的诗稿，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修行多年，从未写过这般旖旎的诗句,又是"伴"又是"醉"的，倒像是。
"道长！"白芨忽然从窗外递进个酒葫芦，"我偷了哥哥的梨花白，咱们现在就试试'共醉明月天'好不好？"
徐菘蓝正要拒绝，却见少年眼中满是期待，终究接过酒葫芦轻抿一口。酒液甘冽，恰似那人眼中流转的星光。
"好酒罢？"白芨自己也灌了一口，顺势从窗口爬进来，"我还会划拳呢！哥俩好呀，五魁首呀。"
他比划着从市井学来的把式，鹅黄衣袖翻飞如蝶。徐菘蓝静静看着，忽然觉得修道十余载，都不如此刻来得真实。
夜渐深，白芨醉倒在经案旁，手中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徐菘蓝轻轻为他披上外袍，就着烛光端详那副睡颜。
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唇角还沾着酒渍。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咂咂嘴，喃喃道。"道长……下次教我写'醉'字。"
徐菘蓝取出白日里求的那支签，与诗稿并排放置。
白云归岫处，明月照人来。
愿为青云伴，常倚丹炉前。
亦携金樽酒，共醉明月天。
窗外流云掠过明月，恰似那人来时步履翩跹。他忽然希望回山的日期，能晚些，再晚些。
晨钟响起时，白芨揉着眼坐起来。"我昨晚是不是喝多了,没胡说什么吧？"
"没有。"徐菘蓝将诗稿折好收入袖中，"只说要学写'醉'字。"
少年顿时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去找醒酒汤！"
鹅黄身影消失在晨光里，唯有银铃声余韵悠长。徐菘蓝摩挲着袖中诗稿，忽然觉得这清修之地，也有了人间温度。
而那句未作完的"但得清风伴，何须觅玉壶。"终究成了只有明月知晓的心事。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谧并未持续多久。
此后几日，徐菘蓝除却讲经与教导白芨，更多时候独自一人在金陵城中看似随意地漫步。他手持罗盘，看似观摩风土人情，实则仍在暗中感应那可能与天机镜相关的微弱气息，并试图厘清白家那面古镜的真相。
这日，他行至城北一处较为僻静的坊巷，此处多是一些经营古籍、古玩生意的老铺面，人流稀疏。怀中罗盘依旧沉寂，但他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波动——并非来自宝物，而是来自人。
他察觉到，似乎另有他人，也在暗中打探着什么。对方气息隐藏得极好，若非他灵台清明、感知远超常人，几乎难以发现。那是一种刻意收敛、却仍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几分阴冷邪异的气息，如同暗处滑行的毒蛇，与这金陵城的繁华烟火格格不入。
徐菘蓝心下凛然，面上却不露声色，依旧缓步前行，拂尘轻摆，神识却如无形的网悄然铺开。
他听到隔墙的低语，声音压得极低，模糊地夹杂着“古镜”、“年头”、“白家”、“老宅”等零星字眼。那交谈的双方气息皆阴寒，绝非善类。
他脚步未停，心中疑云骤起。除他之外，竟还有人在探寻与镜、与白家相关的消息？是巧合，还是…冲着他真正的目标而来？
当夜，月黑风高。徐菘蓝于住所静坐调息，心神却忽有所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让他骤然睁眼。他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邪气波动，正朝着城东白府的方向悄然掠去！
几乎未经思索，他身形已如青烟般掠出窗外，融入沉沉夜色。几个起落间，他已悄无声息地潜至白府外围的高墙之上，屏息凝神。
果然，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正试图潜入白府后院，其身法诡异，气息阴邪，正是白日里他曾感应到的那类人！
那人目的明确，直扑白日里徐菘蓝注意到的那条廊庑方向——正是那面古镜所在！
绝不能让其得手！
徐菘蓝眸光一冷，指尖悄然掐诀，一道无形无相、却蕴含浩渺正气的清静禁制无声无息地布于那黑影必经之路的前方。
那黑影毫无察觉，一头撞上！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闷响，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墙壁，那黑影身形猛地一滞，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周身缭绕的阴邪气息顿时紊乱震荡。他显然吃了一惊，迅速环顾四周，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厉色，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遭遇如此纯正的道门禁制。
他不敢久留，恶狠狠地瞪了那廊庑深处一眼，旋即身形一扭，如夜枭般迅速遁入黑暗，消失不见。
徐菘蓝并未追击，他立于高墙暗影之中，衣袂在夜风中轻轻拂动。方才那短暂的交锋，他已确认对方路数,功法阴邪诡异，带着一股沉腐死气，绝非玄门正宗，倒像是早已隐匿多年的邪道传承，诸如记载中的“玄阴教”之流。
此等邪道中人，为何也会对白家、对一面看似普通的古镜产生兴趣？他们的目标，果然也是天机镜？！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骤然攫住了徐菫蓝的心神。白芨那明媚无忧的笑脸瞬间浮现在他眼前。
这少年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每日天真烂漫地缠着他学字听经，殊不知潜在的凶险已悄然逼近其家门。
保护白芨。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涌上心头，甚至暂时压过了追寻师门秘宝的任务。一种深沉的不安与强烈的守护欲在他心中交织蔓延。
他望向白府深处那灯火已熄、想必少年已然安睡的院落方向，目光沉静如水，却暗藏锐芒。
看来，这金陵城，他需得更谨慎地留下去了。不仅为天机镜，更为…护住那一抹不谙世事、却已悄然照入他心中的灼灼鹅黄。
夜色更深，徐菘蓝的身影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清气，证明着方才那场无声的较量。
而白府之内，廊下那面蒙尘的古镜，依旧静默地立于原地，对刚刚因它而起的风波，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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