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蔽日,三千峰嶂浩荡奔走,厚土之上,山水交驳,青势玄流连绵不绝,其间无尽的狂风吹得顾小魔宗那原本吹弹可破的脸蛋很快就变得麻木不“人”了。
她想着,如此这般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般法这手段也果真是狠毒不仁。
腹诽是心下的事,这期间,顾苔心一没废话,二没反抗。
因为她知道,就算是这位师父的一根手指头,她都是丝毫掰不动的,何必徒劳努力变成笑话一则呢。
这点自知之明让她冷静得看着很是从容。
“我就说,我说的没错吧,他偏偏还不信我。”
般法说话之时几乎是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的,这途中,她当着一个吃了秤砣的闷葫芦,跌跌撞撞,也一声不吭。
她的这位师父一路上走得很快,同时她也感觉的到,他体内的气息正在不受控制地急湃狂涌着。
两人快要走到山顶之时,在放目满峰的漫漫寒雪当中,从她师父口中泓开的白息就像一绢风烟。
接下来,他便像这风烟一样,说出了不着边际的话来。
般法定睛地看着面前她这个出落得不凡的小魔宗,正经道:
“小苔心,我的乖徒儿,你未来一定是魔族最厉害的大宗主。”
顾苔心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脸上却阴晴半参地说了句:
“真的吗?那承蒙师父吉言啦。”
“真的,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般法几乎没注意到她的语气,只管激动地自说自话着。
说完,他又看向了山顶去。只见一处见得积雪深深的山岩下面有个可以居人的洞窟。
可接着当般法越是快步向那处走近,顾苔心就越是使劲拽着他宽长的袖子不放。
只消片刻,两对一大一小的脚印已经在雪地上磨出了几道斑黑的泥痕。
附近不远,好像有一只动物被他们这动静吓到了,霎那于山中闪过一个白影。
顾苔心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心中却知道,现在恐怕也只有雪崩这种事才能打搅到她的师父。
想着,她不禁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盯向了般法。
她这个师父一向风姿逸丽,闲散自若,但偶尔也有反常的时刻,并且没有任何预兆。
可能只是一个场面,也或者是一句话,就足以让他的行为变得不可理解。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拉着她,像拉着一个光彩的赢面,来找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对弈切磋,一较高下。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师父般法向来授业传术,诲人不倦,却也未曾将此惑作答,此疑作解。
顾苔心只知道,那个人在这里很久了,自她记事以来就不曾挪动过位置。
她曾经好奇地看过一眼,后来因为怕冷,就再不敢一个人上来过。
“师父,咱们就远远地看一眼好不?”顾苔心恳求道。
她这个小魔宗以前从未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苦口婆心,施善劝上的一天。
直到这一天变成了几个月,再变成了几十年,就像这稽雾山上落得越来越深的雪。
要说她如此早慧,多少还是跟她这师父有些关系。
以至于在那些妖公子妖小姐还在幼稚地期望般法给她一点教训而快意十足的时候,她就已经懂了,其实无论三族三界,都不过喜短悲长,聚少离多的道理。
“为什么要远远看一眼呢?我要见着他的面,告诉他,他错了。从前,我以为他说的什么都对,我一个字都不敢说不。
但现在,我发现,关于你的事,他错了!”
顾苔心看得分明也听得清楚,现在,她的师父很是迫切也很是激动,好像誓要为她平反一般。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可以来和这雪窟中人当面“理论”的由头罢了。
“师父,那他说什么了?”
顾苔心清明,犀利地发出这一问,当即就将般法问倒。
他没说话,或许是不想让她听了伤心,于是她便习惯性地摸了摸他肩下那抹灰蓝色的长发,道:
“是的,师父,他会知道他错了,每次你在这看上一眼,他就会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因为你们,就算是不说话,也可以懂得对方。”
般法看了她一眼,似是怀疑,又像是在努力记起什么,最后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就站在百米之外,直直地朝着那山窟的某个洞明之处看去。
顾苔心知道,他能看见的不多,他不过只能看见从洞外刮去了几遭寒风,然后又从里面吹起了几缕枯长的乌发而已。
她这师父也只颤颤地看了这么一眼,就惶惶收回了目光,将将拉着她的胳膊稳住了身形,然后边往回走,边喃喃道:
“走吧,走吧,他说...他知道了...知道了...”
顾苔心点了点头,算是成全了这一次突然的访故问对之行。
她回眸返身,和她师父一起向山下走去,脑海中却久久回想起了昔日那寒天洞口,枯发拂雪,奈何其下只有一副枯骨的凄然景象。
而今,她这位偶尔失忆的师父双眸失神,茫彷在旁,所以他们两人,到底是谁错了呢?
想着,顾苔心不由地捋紧了衣襟,向着下方山道的风口处望去。
她遥遥地看见有两顶雪松在簌风之中婆娑交曳,两树之间霜枝朦融,寒白浮隐。
二者形影扑朔,纵生迷离,犹如那覆身长寒,经年不消,也如同此番过眼飞光,亦然无解。
一看到一青衣女子从雪山上下来的身影后,秦小腰那铺在碧心筑门槛上焉得打卷的头发立马恢复了生机。
她刚抽回被旁边鬼灯身后一下子亮起来的鬼火差点燎到的头发,正要起身相迎时,却又被刚刚起身的对方踩住了一条辫子。
某只柳树精头皮发紧,秀眉半皱。
“没事吧?”
“没事吧?”
顾苔心和鬼灯齐齐问她,而她正在问顾苔心,她们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又接着纷纷一笑。
秦小腰朝着身边那人美心粗的鬼灯佯装生气地瘪了瘪嘴,接着又快步上前,立马抓住她这可怜见的小魔宗,确认道:
“小魔宗,你真的没事吧?”
顾苔心摇摇头,只拜托她去熬点安神的汤药,接着便跨进了屋去,背后却听见秦小腰娇憨地说:
“安神?小魔宗,你果然还是被那般老头给吓坏了,他怎敢对你这般凶?!”
“不是我喝的,是待会给般师父送去的。”
顾苔心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走了出去,道:“不必了,还是我来吧,两位姐姐,你们早些休息。”
半个时辰后,碧心筑前的小院子里,两只妖美人一高一低地趴在一堵蔷薇矮墙上偷看着。
秦小腰轻轻拍了拍鬼灯的背,道:
“你看清楚了没,小魔宗是在下什么毒?”
“没下毒。”鬼灯声色严确道。
“没下毒?怎么可能,难道不是咱们的小魔宗怕我们过于善良,不敢做这害人之事,或者怕牵连咱们,才亲自动手的吗?”
秦小腰小声嘀咕着,神色却很是坚笃。
“我的柳娘子,没有那么多难道,她要下毒,还不如去找顾大魔宗告个状还简单点。”
鬼灯伸出一根指头来,点了点她的脑子。
“好吧,可是你看小魔宗在干什么?”这只柳树精长睫一撇,又有发现。
鬼灯闻言看去,竟然发现顾苔心正借着那药炉下的彤火在烘手。
按说魔族之人生来体质阴寒,根本不喜什么阳热火灼之物,可眼前这位出身魔族正宗血统的魔宗女现在却又的确是在烤火没错。
“噢,我知道了,她是无聊呢。”秦小腰一句见解令鬼灯戛然咋舌。
又听她接着说:“我在她这个年纪啊,早就寻花觅蝶,谈情说爱了好几遭了,而她如今这脑子却完全没开窍。
就连那情窦吧,才不过刚刚冒了一点苗头出来...又兀得缩回去了,你说能不无聊吗?
现在无聊到把手拿到火上烤烤,看看会烤成个什么样子,不也情有可原吗?”
不远处,正在静熬汤药的顾苔心听着自己被如此详谈细解的悄言密语,依旧将手掌悬于炉火之外,宛如轻捧着漫涌于天边的一掬黄昏。
她不明白秦小腰刚才所言的什么情窦缩回之意,只心道今日的确是有些冷,方才从山上带下来的冷气,仿佛现下还未褪去似的。
直到眼下一盅暖汤熬好,沏出的一片草香热气才将她的眸子烘热了几分。
之后走到落木居前,敲门被应后,还没等走出来的般法说出半个谢字来,她便赶紧将汤药塞人手里,然后飞快走了。
否则等这位前辈想起今晨山上的事来,只怕会觉得行事出格,无地自容了。
在回去的路上,顾苔心又遇到秦小腰跟她打招呼,还嘱咐让她回去好生歇息。
顾苔心点点头以示晓得,转身却忽然想到这柳树精喜欢在夜里鬼混闲逛没有问题,但今夜不知为何莫名显得有点鬼祟了。
随后回到碧心筑歇下的顾苔心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闻见了一阵异香萦过口鼻。
接下来,她全身的经脉骤然紧绷而起!整个人竟是被一件极其劲韧之物勒得喘不过气!
随后,她就着被勒得发昏的眼睛,勉强看见有两股浓巨的花气凝成了一条水带长袖,现下正死死地箍在自己颈上!
任她想呼附近的鬼灯来援都毫不得法,她便折眉垂目,故作疲于挣扎之态去寻找这东西的命门。
她推测,这东西站于自己身后的位置上应该有实形的人面,至少她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审视着她。
可无论她如何找角度,都观察不见那东西的位置,喉咙间愈来愈强烈的窒息感令她不觉得恐畏之甚,只有一个感觉让她觉得悚然。
那就是:这东西看她的眼神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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