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边城,寒阳镇。
刑台高筑,血泥横流,尸臭弥漫,林家百余具尸体堆在台上,男女老少皆被斩去一臂,头颅插于竹竿之上,眼眶空洞地望着苍天。
万人空巷,围聚刑场,只为观看一场“活剥”。
被绑在柱子上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只剩一口气吊着。
他是林御史府上最后一个活着的仆童。
昨夜,他冒死将主人临终血书藏于身上,欲送往京城告御状。可今晨,就被抓了回来。
而主审官,正是当朝国师座下走狗,“白面阎罗”万无咎。
此刻,万无咎慢条斯理地拎起一把薄刃小刀,在少年面前晃了晃,笑道:“你把信藏哪儿了?嘴巴里?耳朵里?还是……肠子里?”
他轻笑,“不如,我们一层层找?先剥皮,再开胃,最后掏心。你说,会不会在心尖上?”
围观百姓定眸屏息,没人会管。
谁会管?谁又敢管?
林家满门忠烈,那封弹劾国师祸乱朝纲、勾结外族的奏折,墨迹未干,消息却已传入国师耳中。未等奏折递进宫门,林家上下便被一夜抄斩,头颅悬城。
如今连个替他们哭的人都没有。
少年已经被割开了左肩的皮,鲜血顺着肋骨往下淌。他咬着牙不吭声。
万无咎见他不说话,啧了一声:“骨头硬?好啊。”他从下属手里接过银剪,剪掉少年的一只耳朵。笑着,把这片带血的耳肉夹起来,凑到围观百姓面前,“谁要买?辟邪,旺宅,保子孙高中!”
人群哄笑。
有人真的伸手掏钱。
一个老妇颤巍巍递上几枚铜板:“……给我孙子挂床头,压惊。”
全场大笑如癫,骂她老来神昏,痴症发作。
少年咬牙切齿,嘴唇早已撕裂,牙齿间全是血沫。全身已疼痛难忍,如蚂蚁噬骨。
但他不敢闭眼,怕一闭,就再看不见这世间的光。
可光在哪儿呢?
他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林家百口人被斩首示众,无人收尸的惨状;他娘被活埋前,撕心裂肺喊他名字的声音。这人间就是一座吃人的炼狱,哪里还有一寸地方能容得下一丝光?
而此刻,他像牲口一样被绑在刑台上,任人唾骂羞辱,连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也被剥得一干二净。
一个泼皮为讨好万无咎,冲上台,往少年脸上吐了口痰:“呸!贱种!你也配当人?还不赶紧把信交给万大人!”
另一人端着尿桶,将黄浊液体泼在少年身上:“喝啊,狗崽子,舔干净!赏你一口馊饭!”
少年双手紧攥,额角青筋暴起。
万无咎玩够了,一脚踹到少年腹部,狞笑:“既然你不肯说信藏哪,那就只好把你肠子一寸寸掏出来,我倒要看看,信是不是藏在里面!”
他抽出短刀,刀尖抵住少年肚脐,缓缓下压。
血,开始渗出。
人群屏息,等待着内脏滑出的一幕。
就在这时——
风起。
一只蝴蝶飞过刑台。
停在了少年肩上。
然后,一道身影,从长街尽头走来。
来人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素白长裙,洁净如初雪。青丝仅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就。风起,发尾轻扬,几缕发丝拂过她清绝貌美的容颜,带着一抹天生的秾丽与疏狂。背上背着一柄用破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事,形状隐晦。
少女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咬下一颗,酸得微微眯起眼。她走过刑台,脚步没停,只淡淡扫了一眼。
就在她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她忽然停下。
转头,看向少年。
眼神平静,带着点好奇,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随后,她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咽下去,才开口道,“我是刺客。”她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鼻子,“要不要买我杀个人?比如——”她瞥了眼万无咎,“那个正准备剖你肚子的。”
全场哗然。
少年愣住,瞳孔剧烈颤动。
万无咎大笑:“哈哈哈!哪来的臭小乞?滚远点!别脏了官家刑场!”
少女不理他,只看着少年,耐心等答案。
见自己被无视,万无咎怒道:“还不快来人!把这乞儿拖下去杖毙!”
两名铁甲侍卫闻声冲出,刀未出鞘,只觉眼前一花。
下一瞬——
咔!咔!
两颗头颅齐刷刷滚落台阶,脖颈断口平滑如镜,连血都没喷出来。
她一步未踏。
剑未挥。
仅凭剑气,两名冲上来的高手便七窍流血,倒地暴毙。
万无咎杀意暴涨,袖中短刃出鞘,杀机直指少女咽喉!然未等近身,一脚横扫而来,他连人带刀,狠狠砸下刑台!滚入尘埃!
少女收回脚,视线未移,仍定睛地望着少年,嘴角含笑。
少年从吃惊中回过神,巨大的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嘴唇哆嗦,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可我身无分文……”
“没钱?”少女猜到了,点点头,“嗯,看得出来。”
她转身,作势要走。
就在她衣袂扬起的瞬间,那短暂的荒谬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即将被唯一希望抛弃的恐惧。少年用尽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嘶吼出声:
“等等!!”
她停下。
回头。
“我……我愿意买!!”少年眼中燃起最后一点光,“多……多少钱?”
少女抬起手,指尖轻轻抵着唇,像在算账。她的目光掠过少年绝望而倔强的眼神,掠过他血肉模糊却紧握的双拳。或许是想起了很多年前,某个同样一无所有却仍想活下去的自己。
须臾,她道,“嗯……这样吧。”
她看着少年,眨了眨眼,笑道,“一文钱,如何?”
风停。
全场死寂。
下一秒,议论声沸起。
“……一、一文?”有人结巴,“她只要一文钱?!”
“疯了吧?这、这可是‘白面阎罗’啊!”
“就算她武功高强,可她能快得过弩阵?挡得住围攻?简直大言不惭,痴人说梦话!”
“一文钱买命?哈哈哈!是买她自己的命吧!”
“我赌她撑不过三招!”
“三招?太高看她了!一招就够她受的!”
“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赌她能撑几招!”
“我押一招毙命!”
“我赌她能挣扎到被弩箭射成筛子!”
在一片嗜血的喧闹中,少年喜出望外,嘶哑急道:“我给!我给!!我想活!!!”
少女点头。
“好。”她说,“成交。”
她缓缓解下背上那块破布。
布落。
剑现。
剑名“竹之”。剑身纤薄如纸,通体冰蓝,像是用千年寒潭最深处的霜髓锻造而成。剑刃上浮着一层极淡的雾气,似有若无,却让所有看到它的人,本能地想要后退。
少女执剑在手,缓步走向万无咎。
她身上那股莫名的自信和压迫感,令万无咎竟有些心慌,他喊道:“结阵!弓弩手放箭!拦住她!”
五十名弓手齐射,箭雨如蝗。
少女只轻轻抬剑。
一划。
一道无形剑气横扫而出,百箭尽断!
断箭如雨落下,插在地上,竟排成一个“竹”字。
万无咎瞳孔骤缩,终于想起什么,脸色骤变,声音颤抖到破音:“你……你是……南竹知?!”
南竹知,江湖第一刺客。
她奉行“赚钱游山”准则,懒散爱财,不问善恶,只看价钱。懒散时像寻常旅人,可一旦收钱,便是阎王索命。一柄剑随心而动,杀人如摘叶,不留痕。
杀完就走,买壶酒,赏花看月,游山玩水,活得潇洒自在。
此刻,这个只存在于江湖传闻中的名字,与眼前这个吃着糖葫芦、一身素净的少女重合在一起。
众人震惊不已。
方才还喧闹嗤笑的人群,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几个刚才叫嚷得最凶的泼皮,裤.裆里已是一片湿热,面无人色地往人堆里缩。
南竹知不答。
只是继续走。
一步,一尸。
两名护法刚运起内力,胸口就炸出血洞。
与此同时,数只恶犬自侧面扑向她裙角,还未能呜咽一声,便在剑气中四分五裂。
另一边,几名暗哨从屋顶扑下,还未落地,四肢已被剑气绞碎。
……
拦住她的人,都成了她剑下的残句。
断刃与血花在她身后飞溅,竟像为她的白衣缀上点点红梅。
她走到刑台下,俯视跌坐在地的万无咎。
万无咎大叫,“南竹知!我与国师大人相交甚好!你若动我,必遭朝廷与江湖无穷无尽的追杀!”
南竹知闻言,微微挑眉,嘴角笑意更深。
见她脸上毫无恐惧之色,甚至更加怡然自得,万无咎惊慌如潮,双手撑地猛地后退,声音发抖:“等等!我可以出价!!比那杂种给的更多!黄金百两!!不,一千两!!只要你放过我,我立刻给你!!”
南竹知未理,剑尖轻点他眉心。
“万两!!万两黄金!!都给你!!”万无咎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已被吓得身下流出不明液体,“我……我还可以举荐你入朝为官!不!我把家产都给你!只要你放过我!”
他语无伦次,开始胡乱地许下根本无法兑现的诺言,只求能多活一刻。
南竹知停下动作。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认真考虑。
少年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原本燃起的希望,像被一盆冰水浇透。
她会反悔吗?万无咎给的这么多,她会不会……改主意?
他盯着南竹知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浑身发抖。只要她点一下头,他就完了。
万无咎既惊又喜,声音里带着哭腔,“放过我,行吗?!以后你要杀谁,我全力配合!!情报、人脉、官道通行令……全给你!!”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活下来的曙光。
围观人群也开始骚动——
“天啊,万两!她肯定会答应吧?”
“换我是她我也答应啊!一文钱和万两,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且南竹知一向爱财如命,听说她梦里都在数钱,醒来第一件事是摸钱袋!”
少年闭上了眼。
心如死灰。
下一瞬,耳畔传来南竹知的低笑声,他睁眼,看过去。
南竹知嘴角微微扬起,轻笑一声,微笑道:“不好意思哦,先来后到。”
话音落,剑光起。
一道冰蓝色的弧光掠过长空,细如发丝,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万无咎的身体从中裂开,自头顶至胯.下,整齐如切豆腐。内脏滑落,血未溅,因为,全被那股极致低温封死在血管之中。
她转身,走向少年。
冰蓝剑尖轻挑,如蝶点水,少年身上的粗麻绳应声而断,断口平整如切。
绳索落地。
她收剑,仰起头,向着他摊开掌心,指尖还沾着糖渍。目光淡淡望着他。
“钱。”
一个字,清凌凌落在血腥空气里。
少年一怔,随即明白。
他慌忙翻找全身。破裤兜、破衫夹层、袖口残布……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咬牙脱下脚下几乎烂穿的布鞋,颤抖着从鞋底夹层里抠出一枚铜板。
这枚铜板早已被汗水、泥土和血渍浸透,黑糊糊地粘着草屑和烂布丝,边缘还沾着一点不知何时踩过的狗屎痕迹。
这一文钱是他娘临死前塞给他的,说:“留着,买个糖饼吃。”
他低头看着这枚“家当”,脸上泛起窘迫的红,声音细若蚊呐:“对……对不起……只有这枚了……”
南竹知低头看着这一文钱。
她一直挂着的那抹漫不经心的微笑,终于略微僵住了,表情有些古怪。
心里一阵生理性不适。
她堂堂南竹知,杀人不眨眼,却稍微有点儿洁癖。
剑要净,衣要整,住店只选最干净的房。
而现在,她要接一枚从鞋底抠出来、沾着不明污物的铜板?
风掠过,轻轻挑起她发尾,也吹来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酸臭味。
她眼神微闪,指尖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但终究——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飞快伸手,两指捏住铜板边缘最干净的一角,想在少年身上蹭干净,可惜他全身脏兮兮,满身血污,没地方下手。
南竹知风中凌乱。
她站在原地,竟沉默了几个呼吸。
她看着少年。
少年看着她。
良久,南竹知合拢手指,将这一文钱握紧,揣袋里。
转身,便走。
身后,少年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用尽力气喊了一声:
“谢谢!!”
南竹知没有回头。
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作了告别。
身影渐远,融进长街尽头的阳光里。
风中,隐约传来她嫌弃似的、却又带着点笑意的自语:
“啧,得先找个地方……把这钱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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