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护国将军府，今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陛下赐婚，皇后表妹下嫁护国将军，纵使坊间“克妻”流言甚嚣尘上，也挡不住满堂宾客的逢迎与热闹。丝竹管弦声不断，人们说说笑笑，连深秋的凉意似乎也被驱散了。
顾铮身为主角，被一波又一波的敬酒包围。他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常服勾勒出军人特有的凛冽轮廓，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漠与疏离。
这已经是他娶的第四位妻子了。前两位的牌位，还安静地供在祠堂冰凉的角落里。他“克妻”的名声，连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都有耳闻。
更别说，他还有一个五岁的私生女。孩子的生母成谜。克妻老鳏夫带着来历不明的女儿。饶是他战功赫赫，位高权重，也再无人愿将女儿嫁入这“凶煞”之门。若非陛下金口玉言，言道皇后的远房表妹柳如烟“八字硬朗”，能镇他的“煞气”，他绝不应允这门亲事，徒增孽债。
好不容易应付完前厅的喧嚣，顾铮在贴身亲卫的簇拥下，踏向后宅。他推开新房的门，一股甜腻的合欢香扑面而来。
新房里，红烛高烧，满眼都是喜庆的红。丫鬟行礼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祝将军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顾铮轻轻点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大红色床帐边端坐的身影上。凤冠霞帔遮住了新娘全身，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托盘上系着红绸的秤杆。按照规矩，该由新郎掀开新娘的红盖头。
秤杆挑起盖头的刹那，顾铮的目光扫到了盖头边缘露出的那只手！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纤细，骨节分明。
轰！记忆里的画面猛地冲进脑海——
跳跃的篝火旁，一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正熟练地翻烤着海鱼！
是她？！那个身影？！那个他苦苦寻找了六年、却像消失在人间大海里的女子？！
他的心猛地一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抬手挑起了红盖头——
盖头滑落！
烛光清晰映照出盖头下的那张脸——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皮肤白皙，眉眼间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与不安。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带着新娘的羞涩和一点点强装的镇定。
不是她！
不是小桃！
不是记忆中那个眼神沉静坚韧、带着风霜雨雪气息的女子！
是错觉。
果然是错觉。
六年寻访，早已如石沉大海。自己竟在这令人烦闷的婚礼上，生出这样荒唐的幻念。眼前这位，不过是个被命运推到他面前、可怜无助的小姑娘罢了。
顾铮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和苦涩。目光扫过新娘单薄的肩头，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这场婚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必须完成的差事罢了。
丫鬟端着金杯上前：“将军，夫人，请饮合卺酒。”
礼节还没完。
顾铮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递给柳如烟。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夫人，请饮酒。”
柳如烟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她伸出那只纤细的手，接过了酒杯。
“谢……将军……”她开口了，声音又轻又细，像蚊子叫，带着少女特有的甜软。这是她嫁进府来说的第一句话。
两人手臂交错，饮下辛辣的酒。顾铮的目光再次扫过她低垂的眼睛和雪白的脖颈，心中毫无波澜，只剩一片漠然。
酒杯放下。
礼成了。
顾铮不再看柳如烟，转身对丫鬟淡淡吩咐：“时辰不早，伺候夫人休息吧。”
“是，将军。”丫鬟应声。
柳如烟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巨大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新婚之夜，大她那么多的丈夫转身离去。她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背影，只是像个精致但没有灵魂的娃娃，僵硬地坐在那里。
沉重的书房门关上了，隔绝了身后的虚假热闹。
顾铮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太师椅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书房里静极了，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明明不一样……
为什么掀开盖头前，看到那只手，会瞬间想起荒岛篝火旁那双带着力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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