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县的老宅，比柳如云记忆中更显清寂。青苔悄无声息地爬满了门前的石阶，唯有那两尊石狮子，历经风雨，依旧沉默地守着门户。
她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年久的“吱呀”声划破了庭院的宁静。
“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吗？”
一个激动得发颤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随即，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干净利落靛蓝布裙的妇人急步迎了出来，正是自幼看顾她长大的姆妈。姆妈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纹路，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那是经历过风浪、掌过事的人才有的神采。她一把抓住柳如云的手，上下打量着，眼圈瞬间就红了：“瘦了，也黑了……这三年，苦了你了……”
“姆妈，我没事，好着呢。”柳如云反握住她粗糙温暖的手，心中一暖，仿佛真正回到了家。
“小姐！”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圆脸大眼睛、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像颗小炮仗似的从姆妈身后冲出来，正是柳如云当年从妓院门口救下的小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小姐您可回来了！小圆天天盼着！刘伯去集市了，说是要买条鲜鱼给小姐接风！”
看着眼前真心实意为她归来而欢喜的两人，柳如云一路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这个家，虽无父母主持，但有姆妈这座定海神针，有小圆的赤诚，有老仆刘伯的忠心，依旧是她的根基。
然而，温馨的叙旧还没开始，姆妈便挥退了小圆去烧水，拉着柳如云进了内室，脸色凝重起来。
“小姐，谢家公子的事……”姆妈压低声音，“前日他又来过了，送了些时兴的料子和补品，说是给小姐压惊。礼数周到得挑不出错处，就住在城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
柳如云眼神微冷：“他倒是心急。”
姆妈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忧色：“我看这位谢公子，绝非池中之物。谈吐不凡，心思缜密。他言谈间对老爷……颇为不齿，说他枉为人父，弃你们姐弟于不顾，倒是多次提及感念老夫人的恩情和……欣赏小姐幼年失怙却坚韧聪慧的品格。”
柳如云心中一动。谢允这话，看似闲谈，实则精准地划清了立场——他看重的是母亲的血脉和柳如云本人，与那位抛家弃子、修道去了的父亲毫无干系，甚至隐隐有为她鸣不平之意。这让她原本预备好的、以“父亲不在婚事需缓”的借口，瞬间失去了分量。
“他还打听了小姐这些年的去向，”姆妈的声音更低了，“我只按商量好的，说小姐在外祖父家学过几年管家，后来外祖父去世，便回来守着祖业，因身子弱，深居简出。”
柳如云点头，姆妈应对得滴水不漏。但谢允既然起了疑心，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京城堂老爷那边……”姆妈迟疑了一下，“可要递个消息？”
柳如云立刻摇头：“不必。堂伯父官居京城，与我们隔着千山万水，人情冷暖自知。这点家务事，不必去叨扰他。”她深知，那位高权重的堂伯父，未必愿意沾染他们这房“弃子”的麻烦，借势未必能成，反而可能欠下还不清的人情。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苍老的桂花树。母亲当年就是在树下告诉她婚约之事，那时只当是玩笑，谁知如今成了枷锁。
“姆妈，”她转过身，眼神已恢复了在军中时的冷静与决断，“替我备水沐浴，再找一身不起眼的衣裳。谢公子既然住在悦来客栈，那我便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能坐以待毙。既然退婚不易，那就主动出击，去探一探这位谢允的虚实，看看这桩由亡母遗愿和沉重恩情铸成的婚约，究竟有没有裂缝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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