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露重,星垂野旷。云京城的郊外,墨蓝色的天幕上挂满了又大又亮的星子。
到了城内,因着彻夜长明的灯,星子的光淡了。
沿街新饰的红绸在灯影下失了白日的喜庆,像一道道干涸的红黑血痕,泼洒于沉睡的街巷。
倒是教人想起,百日前,这里本就是血流成河的屠戮之地。
进了皇宫,星子只余黯淡的蕴,如同悲凉而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被千盏宫灯照得雪亮的殿宇群。
广场上,大批太监和宫女仍在忙碌地洒扫着。
马鬃制成的软刷一次次擦过地面,确保每一块汉白玉石板都光可鉴人,石板间的缝隙里万不可再存下一丝尚未冲洗干净的血迹。
司礼监的几名大珰弯着腰,冷汗津津地检查每一处细节。
就在两个时辰前,天子越泽面无表情地出了柔仪殿,来这广场细细地看,竟看着了一处砖缝里的一滴干涸血点,当场赐死了负责那片区域的十余名宫人。
在这深秋的夜,一众内侍宫婢如瑟瑟发抖的鹌鹑,缩着脖子进行大典前的最后一场清扫,而柔仪殿东暖阁内,云宁像一只洁白的鸽,岔着腿仰躺在榻上,保持着越泽走时她屈辱的姿势。
阁内的龙涎香尚未散尽,混杂着情潮与暴力留下的甜腥气,交杂成一种令人眩晕的膻腻。
榻上凌乱的锦衾绣褥,揉皱了的潮湿寝衣,将云宁半掩其间。
她身子一动不动,望着云榻上方光洁如镜的琉璃顶。
琉璃映出了世间罕有的美人面,螓首蛾眉,星眸生雾,鼻秀而挺,朱唇肿翘。
这张带琉璃顶的榻是越泽下令随着筹备大典,于一月前运到这大魏皇宫的。
他强要她的那两年,每一次纠缠,总会控着她看那琉璃中映出的律动。
却不知他的纪念品,是她的耻辱。
云宁阖眸后复又睁开,眸中雾气散了些,恨意更浓。
两个时辰后,她的封后大典将开始。
而三个时辰前,越泽来到她的寝宫,最初并非为了做这种事。
自攻打魏国起,越泽强忍着已有一年多时间未曾碰过她。
大典前,帝后依礼制分居,越泽这时来见她,只因她派人传口信给他:她已知晓她的侄儿于三日前亡故。既然她家中如今一人不剩,那么她便没有必要再陪着他继续演戏,这皇后自然是不做了!
越泽听得“家中一人不剩”、“陪他演戏”、“不做皇后”之言,窝了一肚子火,却也软着声音解释道:“数个月前,我只是派兵围住了大魏皇宫,要秦昊投降。是你兄长带着一家人自尽。此事你不是已经谅解我了吗?”
他看向云宁,不见她表态,接着说道:“我擒获秦瑜后一直好生养着,本要封其为顺王,赐享荣华,他是自己得了急症过世,不是我动的手!”
半晌后,云宁笑了一声,笑声干涩,与她原本温柔的声线甚是违和。
“若不是你入侵我大魏,围困我大魏王室,我兄长怎会携家人自尽?而我侄子秦瑜,不论是不是你下的毒手,若不是你圈禁他,他也未必得急病。越泽,我家人统统死于你的野心!”
“两国并立之局终须解!” 越泽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双惯于掌控一切的眼睛里燃起隐焰,“我大楚在江南,大魏在江北,本是一衣带水,民生、资源却不通,两国还要把大量兵力用于彼此防御,致使大魏无力应对北境诸部滋扰,而我大楚也放不开手脚料理南蛮。我自少年时便立志建立一个统一的华夏王朝!这不只是为我的雄心,也是为天下百姓百世计!”
云宁并非听不懂这王者的逻辑,看不懂这世间的大势。只是,他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他逼死她家人是事实!她的一颗心淹没在失去亲人的悲恸中。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实则是用我秦氏的尸骨铺就你的王图霸业!” 云宁摇了摇头,“越泽,你的天下,与我何干?我的家人,已经没了!”
“别一口一句说什么你们秦氏!”越泽的声音里窜起压抑不住的怒火,他一步上前,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膀,“你可忘了?你是越家妇!你也别这么口口声声说你家人死绝了,你这是在咒我!”
云宁瞪着他,眼中燃烧着平静的愤怒。
“你不是我的家人,” 她一字一顿,“你是我的仇人。”
“我假意原谅你,并要求在这大魏皇宫举行封后大典,除了为我侄儿,你可知还是为何原因?”她的目光锐利地刺向他,“我便是要让外头那些砖缝里,无论你们擦洗多少遍也擦不净的我秦家人的血,和我一起,看着我如何受辱成为你的皇后!再看着我如何让你的棺椁由这宫中抬出去!”
“听闻秦氏宫闱有种秘药,女子涂抹后与男子欢好,男子便会中毒。真难为你不早点杀我,还要选好时间地点!”越泽怒极反笑:“你就按你的计划办,何苦告诉我?”
“你以为我不想一早杀了你?”云宁的声音枯槁,“你对魏国发难后,便与我分室而眠,我不得下手。如今我们秦氏独苗没了,若杀了你,秦、越王室均无继承人,天下必大乱,黎民受苦……”
“我与你分室,是担心与你亲密会心软,动摇我吞并魏国的决心,亦是觉得你当时并无那份心情,那时我已不愿再强迫你。”越泽猛地捏住她的下巴,“我若担心中毒,每次要你前先由医女查验即可!而你的心里大半装着秦氏,剩下几分顾忌着天下,却从未有半分是为我考虑!”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云宁的心头。
十六岁和亲嫁给当年的大楚太子越泽,做他的太子妃,至今已是第七个年头了。
头两年,他待她温和,却迟迟不要她。
她是邻国公主,这桩婚姻本是脆弱的政治博弈,她懂。
接下来的两年,他忽然对她起了兴趣,随心所欲地侵占她,那段日子充满了屈辱和暗哑的撕缠。
之后两年,许是相处日久,他们竟生出了些夫妻间的和美。她几乎要以为,或许能与他这样过下去了。
然而,一切在第七年戛然而止。楚王病重,越泽以父王遭大魏细作毒害为由,骤然出兵。打下魏国一半国土时,老楚王薨逝,越泽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加冕为王。
战争时期,她毕竟来自交战国,他未曾下诏立她为王后。
待到他彻底灭了大魏,两国合并,国号楚,他登基为帝,又过了半年,天下安稳,他便开始着手封她为后。
“既然你不知如何报仇,那不如我来教你。”越泽俯下身,嘴唇贴上云宁的耳廓,他的炙热将她的思绪拉回这暖阁,“在你肚子里,装下我的种。等咱们的儿子出生后,你哄着我,与你二圣临朝。待三五载后你在朝堂上羽翼丰满,再毒死我,你便可垂帘听政,辅佐咱们儿子。届时,你大可以令他改姓秦,将国号改为魏。”
沁宁听他用一种充满诱惑与恶意的声调说着对他自己的算计,不由得毛骨悚然。
忽然,她双脚离地,竟是被越泽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她的推拒踢打于他不过儿戏,他笑道,“为了你们魏国的复国大计,你当再陪朕五年!”
他将她置于榻上,欺身压下……
凤冠是纯金的,缀着各色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压得她的云鬓一丝不苟,也压得她纤细的脖颈几乎要折断。
后服由正红色双面锦打底,用金线绣出展翅的凤凰,腰间的金带束得极紧,勒得她呼吸困难。拖尾与广袖均逶迤在地,铺展出女子所能企及的至尊荣光。
云宁赤着足,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走向那根悬在房梁上的白色绫绸。
她踩上高脚凳,抬起手,将触感滑凉的绫绸贴上自己温热的脖颈时,竟有一种回到母亲怀抱的温柔触感。
殿外传来为她试奏的颂歌。
她在这片歌颂声中,足尖轻轻一蹬。
华丽的裙裾拖曳在地,微微旋转着,而裙底她赤着双腿,有温热液体仍在淌落。
她想,他为她收敛尸身时,纵然惊怒,却定然能明白她为何不将自己清理干净再上路。
他会懂得她要说什么。
这七年,她看似尊荣至极,却始终是他的掌中之物。
他高兴时,给予她尊重与温存,让她生出错觉,以为能在这锦绣里求得一方安稳,就这般与他一生一世走下去。
而一旦她与他对立,或为他的“天下大势”,或因她不愿顺他心意,他便会收回所有温情,瞬间变回曾经那个只会强取豪夺的征服者。
如今,他甚至连她的复仇,都设计成了一个他亵玩她的理由!
而她,唯有一死,方能永远摆脱他,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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