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合肥的第三天，皖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天鹅湖的轮廓。她的脚踝已经痊愈，但呈坎那夜的记忆却像雨水浸透泥土般渗入她的思绪。
"皖总，江苏那边的方案修改稿发过来了。"莨菪敲门进来，放下一叠文件。
皖回过神，翻开文件。苏的修改意见条理分明，在一些关键点上甚至标注了安徽文化特色的注意事项。她注意到一处批注："此处的互动设计建议参考歙县民间剪纸纹样——皖小姐曾提及她外婆擅长此技艺。"
皖的手指顿住。她从未在正式场合提起过外婆的事，只有那日在徽园...苏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考虑过用区块链技术做文化IP保护吗？刚和南京大学团队聊过，很有前景。——苏」
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自从黄山回来后，苏的消息变得频繁起来，从工作讨论到偶尔分享的趣事，界限逐渐模糊。
「区块链？你又要用高科技"玷污"我们的传统文化了？」她回复道，顺手发了个调侃的表情。
「这叫赋能，尊敬的皖小姐。晚上有空吗？想和你视频讨论下资金筹措的事。」
皖看了看日程表，晚上原本有个饭局，但她鬼使神差地回复：「九点后可以。」
晚上九点半，皖刚洗完澡，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就弹出了视频邀请。她匆忙擦了擦头发，点了接受。
苏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似乎也在家里，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有些乱，背景是一面摆满书籍的墙。
"你那边下雨了吗？"苏开口就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皖下意识摸了摸还有些潮湿的发梢："嗯，下了一整天。南京呢？"
"晴天。"苏调整了下摄像头，"所以...资金问题。"
他们很快进入工作状态。项目方案已经成熟，但预算远超预期，尤其是他们设想的数字体验部分。
"我算了下，"皖皱眉看着表格，"至少还缺三百万。"
苏推了推眼镜："我有个想法。与其削减内容，不如找企业赞助。"
"哪家企业会对这种文化项目感兴趣？"
"阿里巴巴。"苏说出了一个让皖意外的名字，"他们的文旅板块正在寻找特色项目，我有个学长在那边负责。"
皖眼前一亮，但随即又犹豫了："引入商业资本会不会影响项目纯粹性？"
"所以要设定明确的合作边界。"苏拿出一份草案，"你看，我们可以..."
讨论持续到深夜，皖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苏的思路——既有商业头脑，又不失文化坚守。当话题暂时告一段落时，她注意到苏的书架上摆着一本《徽州建筑艺术》。
"你在研究徽派建筑？"皖忍不住问。
苏似乎有些局促："呃，业余兴趣。"
皖正想追问，屏幕那端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一个女声响起："苏总，你要的咖啡...哎呀！"
一杯咖啡打翻在苏的键盘上，他手忙脚乱地抢救文件。
"明天再聊？"皖忍俊不禁。
苏狼狈地点头："抱歉！明天我去合肥当面继续讨论。"
视频断开后，皖躺在床上，想起苏慌乱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那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江苏男人，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第二天中午，皖在高铁站接到了苏。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手提公文包，一副商务精英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昨晚的狼狈。
"咖啡渍洗干净了？"皖打趣道。
苏无奈地摇头："换了台笔记本。走吧，约了文旅厅领导两点见面。"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领导对他们引入企业合作的方案表示支持。会后，苏突然提议："去罍街吃晚饭？听说那里的徽菜很正宗。"
皖有些惊讶："你还知道罍街？"
"做了功课。"苏微笑，"特别是你提过的毛豆腐。"
罍街灯火通明，他们选了家不起眼的小店。老板娘认出了皖，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后厨旁的"雅座"——其实就是用屏风隔开的一张小桌。
"你常来？"苏低声问。
皖点头："小时候外婆常带我来这家。老板娘的祖母和我外婆是闺蜜。"
老板娘端上毛豆腐，金黄色的外皮微微鼓起，散发着特有的发酵香气。苏谨慎地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好吃！"
皖得意地笑了："说了比你们的鸭血粉丝汤强吧？"
"各有千秋。"苏又夹了一块，"不过这个味道确实特别，像..."
"像什么？"
苏思索片刻："像雨后的泥土，带着时间的沉淀。"
皖怔住了。很少有人能这样准确地形容毛豆腐的风味，那是一种混合了岁月与土地的气息。
"你真的很懂。"她轻声说。
苏的目光与她相遇："因为是你喜欢的。"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皖感到脸颊发热，连忙低头喝汤。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轻咳一声转向其他话题。
饭后，他们沿着包河散步。夜风拂过水面，带来丝丝凉意。
"阿里那边下周会给答复，"苏说，"如果顺利，下个月就能启动。"
皖点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项目启动意味着他们密集的合作即将告一段落，回到各自的工作中去。
"之后..."皖犹豫着开口，"你还会常来安徽吗？"
苏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皖，你还记得在呈坎那晚我说的话吗？"
皖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记得。"
"现在项目基本确定了，"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河岸的柳枝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皖深吸一口气，正要回答，手机突然响起。
"抱歉。"她看了眼屏幕，是莨菪，"喂？"
"皖总，出事了！"莨菪的声音急促，"网上有人爆料我们的项目抄袭浙江一个类似方案，舆论已经开始发酵！"
皖脸色骤变："什么？怎么可能！"
苏立刻察觉异样："怎么了？"
挂断电话，皖快速解释了情况。苏眉头紧锁，立刻拨通了几个号码。十五分钟后，他们坐在酒店商务中心，面前摊开着两台电脑。
"查到了，"苏指着屏幕，"是浙江一个去年搁置的项目，设计思路确实有相似之处，但核心技术完全不同。"
皖快速浏览着网上言论，担忧越来越重："投资方最怕这种负面舆论，阿里合作可能会受影响..."
"别急，"苏沉稳的声音带着安抚，"我们先发声明澄清，同时准备完整的原创证据。"
他们工作到凌晨三点，终于拟好了应对方案。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突然感到肩上一沉——苏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龙井香气。
"休息会儿吧，"苏的声音近在耳畔，"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皖抬头，发现苏的眼圈也泛着青黑，但他依然保持着冷静。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想靠进这个坚实的臂弯里。
危机持续了一周才逐渐平息。阿里虽然表示会继续评估，但态度明显谨慎了许多。更糟的是，原定的政府配套资金也因预算调整被削减了三分之一。
周五的协调会上，气氛凝重。皖看着最新的资金缺口——五百万，几乎是原计划的两倍。
"也许...我们应该缩减规模。"皖艰难地提出建议，"先保证核心部分。"
几位安徽团队的成员明显松了口气，但苏的江苏团队却面露失望。
会议结束后，苏约皖去了酒店顶楼的酒吧。夜色中的合肥灯火璀璨，他们却无心欣赏。
"真的要放弃VR体验馆？"苏直接问道，"那是项目的灵魂。"
皖转动着酒杯："现实点吧，苏。没有资金，再好的创意也是空谈。"
"资金可以想办法，"苏的目光灼灼，"但砍掉核心特色，项目就失去价值了。"
皖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冒险的资本！如果项目失败，我的团队半年心血就白费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苏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慢慢归于平静。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晚安，皖小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皖感到一阵刺痛。她知道自己伤到了苏，但现实的困境让她别无选择。
周末两天，苏没有联系她。周一早晨，皖顶着黑眼圈来到办公室，发现莨菪一脸兴奋地迎上来。
"皖总！资金问题解决了！"
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苏总个人注资三百万，加上他拉来的南京风投，正好补上缺口！而且阿里刚刚也确认继续合作！"
皖震惊地站在原地。三百万几乎是苏的全部积蓄，她曾偶然听他的助理提过。
"他...在哪？"
"今早去黄山考察选址了，说明天回来签协议。"
皖立刻拨通苏的电话，却转入了语音信箱。她发了条短信：「我们需要谈谈。」
直到傍晚，苏才回复：「项目优先。明天见。」
简短冰冷的回复让皖心里发堵。她收拾文件准备下班时，莨菪又匆匆进来。
"皖总，刚收到江苏团队发来的方案修改稿...您得看看这个。"
新方案中，苏不仅保留了所有核心创意，还增加了一个令人惊叹的设想——利用数字孪生技术，在江苏园区同步呈现安徽现场的实景体验，真正实现两省文化的即时互动。
"他怎么办到的..."皖喃喃自语。翻到最后一页，她发现一行小字备注："特别感谢皖小姐的务实建议，促使我们找到更具成本效益的技术方案。"
皖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即使在她那样说话后，苏依然把功劳分给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误解了苏——他并非不顾现实的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能在理想与现实间找到平衡的真正领导者。
第二天一早，皖就等在了会议室外。当苏出现时，他眼下有明显的阴影，显然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苏，"皖拦住他，"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么说。"
苏摇摇头："你说得对，我确实有时太理想化。"
"不，"皖坚定地说，"是你让我看到坚持的价值。而且...三百万是你的全部积蓄吧？为什么要冒险？"
苏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因为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
"因为项目？"
"因为项目里有你。"苏轻声说，"我想完成我们一起创造的这东西，皖。不仅为了工作，还为了..."
他没有说完，但皖已经懂了。河岸边未完成的对话，此刻终于有了延续。
"那天在包河边，"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想说的是...我也喜欢你，苏。"
苏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星火。他向前一步，却又停住："那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皖坦诚道，"害怕项目结束后，这一切就变成回忆。"
苏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些东西，比项目更长久。"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皖感到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至心底。窗外，朝阳升起，为合肥的天际线镀上一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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