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目三的训练如期而至。
与科目二在固定场地内练习不同，科目三的路训需要将车真正开上马路，面对真实的交通流、红绿灯和形形色色的路人车辆。训练方式也变成了小组形式，一辆教练车通常分配三到四名学员，轮流驾驶，每人一段路。
许眠带的这组，除了江屿，还有一位性格活泼的大姐和一位有些腼腆的年轻女孩。大姐姓王，一上车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缓解了不少紧张气氛；女孩叫小雅，上车后紧张得手心冒汗。
江屿依旧是话最少的那个。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侧脸在移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许眠坐在副驾驶，先指导第一位上手的王大姐。他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教学上，但总能感觉到后排有一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当他偶尔通过后视镜看去时，江屿却又总是很快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这种捉迷藏般的感觉，让许眠心里有点痒，又有点莫名的烦躁。
轮到江屿驾驶时，许眠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这是他第一次在真实路况下看江屿开车。
江屿系好安全带，调整后视镜，动作熟练而沉稳。他启动车辆，打转向灯，观察后方来车，平稳地驶入车道。一系列操作流畅自然，与科目二时那个“马路杀手”判若两人。
他开得很稳，车速控制得当，跟车距离保持得也很好，甚至会提前预判前车的动作而轻点刹车。遇到行人过马路，他早早地就减速停车让行，耐心十足。
许眠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眼神专注地观察着路况，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有欣慰，有惊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这小子，果然早就会开车了，而且开得相当不错。
“哎哟，小江开得可真稳当！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王大姐在后座由衷地夸赞道。
小雅也小声附和：“嗯，感觉很安全。”
江屿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谢谢”，目光依旧专注在前方道路上。
许眠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清楚，江屿展现出的这种沉稳和老练，绝不是一个刚刚通过科目二、需要伪装新手的人能有的。这更加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也让许眠心里那份因为被欺骗而产生的芥蒂，在事实面前又淡化了几分。或许，他那些笨拙的表演，初衷真的并不带多少恶意？
训练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就在下午训练快结束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王大姐在驾驶时，为了避让一辆突然窜出的电动车，下意识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虽然没出事故，但车轮蹭到了路边的马路牙子，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倒是没事，但王大姐自己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说什么也不敢再开了。
小雅本来就紧张，看到这情形，更是吓得直摆手。
眼看天色渐晚，训练路段又相对偏僻，不好打车。许眠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两位女学员，皱了皱眉。
“算了，今天先到这里吧。”许眠说道，“我开车送你们回驾校。”
他让王大姐和小雅坐到后排，自己则准备坐上驾驶座。这时，一直沉默的江屿忽然开口：
“教练，你指导半天也累了，这段路我来开吧。”
许眠愣了一下，看向江屿。江屿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
王大姐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对对对！让小江开！他开得稳！我可敢坐了！”
小雅也连连点头。
许眠犹豫了一下。按照规定，非训练时间学员是不能驾驶教练车的。但看着两位女学员苍白的脸，又看看江屿沉稳的样子，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行吧，你开慢点，注意安全。”
“嗯。”江屿应了一声，坐进了驾驶座。
许眠坐回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辆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江屿开得比训练时更加放松，但也依旧谨慎。车内很安静，后排的两位女学员大概是累了吓了，都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夕阳的余晖透过前挡风玻璃，将车内染上一层暖金色。许眠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身旁专注开车的江屿。
褪去了“学员”的身份，此刻的江屿显得格外不同。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耳提面命、时刻盯防的“麻烦”，而是一个可靠的、能够掌控方向的同行者。这种角色的微妙转换，让许眠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和偶尔传来的导航提示音。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氛围在空气中流淌。许眠甚至能闻到江屿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的味道，和他之前闻到的酒气截然不同。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江屿醉倒靠在他肩头的温度。心跳没由来地漏了一拍。
“教练，”江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沉默，“前面路口是直行还是转弯？”
许眠回过神，连忙看了眼导航：“哦，直行。”
“好。”江屿打了转向灯，平稳地通过路口。
一段简单的对话后，车内又恢复了安静。但这次，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许眠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享受这种安静的独处时光。没有教学的压力，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是两个人，一辆车，在夕阳下前行。
他甚至希望这段回程的路，能再长一点。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驾校门口。王大姐和小雅道谢后离开了。车内只剩下许眠和江屿。
江屿熄了火，拔出钥匙，递给许眠：“教练，到了。”
许眠接过钥匙，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江屿微凉的皮肤，两人都像是被静电打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咳，”许眠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今天……开得不错。”
江屿轻轻“嗯”了一声，打开车门下车。
许眠也下了车，看着江屿站在车旁，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叫住了他：“江屿。”
江屿转过身，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许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为那天早上自己的冷淡道个歉？或者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醉酒后说的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下周路训，还是这个时间。”
江屿看着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但很快消失不见。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教练再见。”
说完，他转身走向公交站台。
许眠看着他的背影，懊恼地抓了把头发。他刚才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这次意外的独处，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许眠预想的要持久。他开始意识到，他对江屿的感觉，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教练对学员的范畴。
那种想要靠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分明就是……
许眠不敢再想下去。
但有些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悄然生根发芽。科目三的路训，似乎不仅仅是驾驶技术的提升，也成了某种情感弯道的开始。而许眠发现，自己对这个弯道既感到忐忑，又隐隐怀着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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