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
梓煜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的茉莳桉。
她已经脱离危险,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沈屿尘的呼唤毫无反应。
“医生说她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稳定了,但…”
沈屿尘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攥紧着,“她拒绝说话,拒绝进食,只是…只是那样躺着。”
梁煦浔看着他,眼声里复杂心疼,他伸手搭在沈屿尘的肩上,安慰着,“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沈屿尘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好起来?煦浔,你见过真正好起来的抑郁症患者吗?”
他的眼神变的尖锐,“没有‘好起来’,只有‘暂时看起来正常’。
“莳桉她…”
他的一度哽咽,“她每天都在忍受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
梁煦浔沉默了…
心好似被针扎般,抽痛般的难受…
梓煜看着沈屿尘,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阵一阵的抽痛般。
他想起那天在病房里,茉莳桉看着月亮时那种近乎解脱的眼神。
为了让沈屿尘休息,梁煦浔和梓煜轮流在医院守夜。
深夜的病房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梓煜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茉莳桉苍白的脸。
“莳桉姐,”梓煜轻声开口,“要喝点水吗?”
茉莳桉的眼珠子动了动,缓缓转向他,却没有说话。
梓煜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茉莳桉像个提线木偶般顺从地抿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
“屿尘哥,他很担心你。”梓煜说。
茉莳桉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无声滑落。
“我……知道。”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可是……太累了。”
梓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能轻轻握住茉莳桉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梓煜,”茉莳桉突然问,“你怕黑吗?”
梓煜楞了一下:“……小时候怕。”
“我一直怕黑,”茉莳桉望着天花板,
“小时候妈妈会在我床边点一盏小夜灯。
后来……
后来妈妈不在了,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现在我觉得,黑暗反而比较安全…至少在里面,我还不用假装自己没事。”
梓煜的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加班到深夜,他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等门打开的情景。
一夜又一夜,直到再也坚持不住,那时小小的自己孤独地睡着在黑暗中。
他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父亲却一直没有回来。
再后来,从警察叔叔那里得知,父亲开大货车发生侧翻事故,找到父亲时,他已经死亡…
当时才六岁多点的他那里懂什么叫离别,他只知道他从来没见过妈妈…
自己总是在黑暗中,一夜又一夜地等着父亲回来,那种黑暗中孤寂的无助,他太熟悉了…直到自己慢慢习惯,适应,麻木…
那时小小的他,是好心的周边邻居,一家一家地喂百家饭长大的。
一直到他上学时,长期的孤僻和沉默寡言,导致他一直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那时候身边的同学都远离他,有的甚至还会带头嘲讽他没有父母,没人要的野孩子…
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读书生涯,梓煜内心似乎早就接受麻木,但内心最深处还是会难受不由己…
他又何尝没羡慕过有父母百般疼爱的孩子呢…
“莳桉姐……”
“能帮我拉开窗帘吗?”茉莳桉突然说,
“我想看看月亮。”
月色照映着窗外,茉莳桉的脸上好似有了一丝生气。
她专注着窗外那轮月光,仿佛那是她与世界最后的联系。
梓煜站在窗边,突然注意到茉莳桉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破旧的相册。他犹豫了一下:“这是…?”
茉莳桉的目光柔和下来:“妈妈和弟弟的照片。”
梓煜小心地翻开相册。第一页是一张全家福,年轻的茉母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旁边站着十来岁的茉莳桉,两个人的都笑得灿烂。
那时的茉莳桉眼睛明亮,笑容甜美,和现在判若两人。
“弟弟有自闭症,”茉莳桉说,“但是他很聪明,只是…不太会表达。”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那天…那天他是看到了一只蝴蝶,追着跑到了马路上…妈妈为了拉住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呼吸变得急促。
梓煜连忙合上相册:“别想那么多,莳桉姐…休息吧。”
茉莳桉却摇了摇头:“梓煜,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死的是我…”
“别这么说!”
“妈妈一定把弟弟照顾得很好,”茉莳桉像是没听见,继续喃喃自语,“而我…我本来就不该存在。”
“妈妈十八岁就嫁给了那个所谓的父亲…”
“就因为第一胎,是个女孩,这个酗酒成瘾的父亲就对妈妈冷嘲热讽,喝醉酒了还要打妈妈…”
“妈妈当年为了生下我,月子里落了病根…
也还要照顾…
因为没有奶水而饿的哭泣不止的我…”
“她就这么,这么拖着个常年腰痛的病根…
因为当年月子里着了凉,还时不时的偏头痛,每当天气稍凉快,她就得带着厚厚的头巾…”
“后来,我记事起…”
“印象中这个男人总是醉醺醺的一身刺鼻的酒精味…”
“回来就对妈妈拳打脚踢…”
“妈妈反抗,他就朝我发泄…”
“就这样,妈妈后来为了护着我。”
“直到弟弟出生的那年,我才知道…”
“她是被这个男人强行了…才有的弟弟…”
“后来…弟弟出生没多久,就被确诊了自闭症,和先天性脑部发育不全…”
“妈妈那个时候,才生完弟弟没多久,听到这个消息妈妈彻底崩溃了…”
“在后来妈妈精神就慢慢出现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而这个男人,我生理上的父亲,却对妈妈和弟弟不管不顾。”
“在那几年,一年中,他回来的次数不超过几次,但每次回来就要打妈妈…”
“他会把我和弟弟绑起来,关在厕所里,然后对着妈妈实行暴力…”
“他有次喝的醉刺啦啦的回来,回到家就拉着弟弟往外拽。”
“弟弟不跟他走,他一哭喊尖叫,他就打弟弟。我上去阻拦,哀求…试图换起他还有做父亲的良知,可是,毫无用处…”
“ 他只会更加的暴力殴打妈妈。”
“我报了警,而警察却是以家庭纠纷,仅仅拘留了他几天,他以喝醉酒不省人事为由,是冲动行为,他醒来了就忘了…”
“我却拿他丝毫没办法,他就是个无尽的噩梦…”
“那次他没得逞,他当时想将弟弟带走。”
“他之后却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我一直隐隐不安。后来我带着妈妈搬了家,想着远离这个恶毒的男人…”
“可是,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找来的时候,他却又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回来的,那时我还在外省出差…”
“屿尘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立刻赶回来。那天等我匆匆赶到的时候,妈妈和弟弟已经…我彻底崩溃了…”
“我没能在见到妈妈和弟弟的最后一面…我无比的自责和痛苦…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个恶毒的男人,那个酗酒成瘾的父亲……”
“梓煜,你知道吗,那天我本想跟着妈妈一块去了,或许,我本来就不该存在…我能强撑着,是屿尘一直在守着我…”
梓煜听完,心像是被狠狠撕裂了一般。他紧紧握住茉莳桉的手:
“屿尘哥那么拼命守护你,那么用尽全力爱你,莳桉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爱……”茉莳桉的眼泪无声地流淌…”
“爱太沉重了……我…背负不起了…”
凌晨三点,梁煦浔来换人时,发现梓煜蜷缩在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轻轻地将人唤醒:“煜煜,怎么睡在这里?”
梓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梁煦浔关切的脸,突然扑进他怀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煜煜…发生了什么?”梁煦浔紧张地问。
“她说她不该存在…”梓煜的声音破碎不堪,
“梁煦浔,我救不了莳桉姐…我看着她那么脆弱,痛苦…我什么都做不了…”
梁煦浔紧紧抱住他,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煜煜,不是你的错…”
“如果是你呢?”梓煜突然抬头,眼里满是恐惧,“如果有一天我也…”
“不会的。”梁煦浔严肃地打断他,双手捧着他的脸,“煜煜,看着我。你不是茉莳桉,我也不是沈屿尘。我们不一样。”
“而且,煜煜你知道吗?”
梁煦浔轻声温和道:“你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很多。我都有看在眼里的,所以煜煜,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梓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梁煦浔的拇指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回家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我不想一个人…”梓煜小声说。
梁煦浔的心软成一团:“那我送你回去,再回来。”
梁煦浔的公寓里,梓煜躺在熟悉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喝点热牛奶。”梁煦浔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梓煜小口地啜着,突然问:“梁煦浔,你为什么喜欢我?”
梁煦浔楞了一下,随即笑了:“因为你值得被喜欢。”
“可是…”
“没有可是,”
梁煦浔附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你善良,坚强,明明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却依然能对这个世界温柔。”
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煜煜,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梓煜的眼眶又湿润了。他放下杯子,主动环住梁煦浔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留下来好不好?就今晚。”
梁煦浔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将他搂在怀中,大手轻轻抚拍着他的背;
“好。”
第二天清晨,医院的电话惊醒了相拥而眠的两人。
梁煦浔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了:“什么?!我们马上过去!”
“怎么了?”梓煜惊慌的问。
“莳桉…”梁煦浔的声音发紧,“她试图拔掉输液管…”
当他们赶到医院时,沈屿尘正坐在走廊的地上,背靠着墙,眼神空洞。
“屿尘……”梁煦浔蹲下身。
“她不想活了……”沈屿尘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求我…求我放她走…”
梓煜的眼泪夺眶而出。他透过病房的窗户,看到茉莳桉被约束固定在床上,眼泪无声地流着,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重复着什么。
当值的护士红着眼走出来:“她一直在说‘对不起’…”
梁煦浔将崩溃的沈屿尘扶到椅子上,梓煜却站在原地,看着病房里的茉莳桉。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不是轰轰烈烈的痛苦,而是日复一日,被看不见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直到连呼吸都变成负担。
而爱。有时候不仅救不了人,反而成了击跨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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