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名片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孟悦峤原本就已混乱不堪的生活里，激起了更深更诡异的涟漪。
她没有把它扔掉，也没有把它收进抽屉，它就被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靠着那盆半死不活的文心兰。每一次视线掠过，都像一次无声的拷问和诱惑。
苏明宇的话反反复复的在她脑海里回响“没必要赌上自己的身体和学业”、“接受家里的帮助，不丢人”、“钱的事情，我来解决”。
每一个字都在敲打她脆弱的神经上。她太需要钱了，需要到每天晚上都会被催款短信和疗养院的账单惊醒，需要到看着母亲照片时，心口都带着被现实攥紧的疼痛。
可是，母亲从未抱怨过那个男人，也从未向她索取过什么。她只是用瘦弱的肩膀默默扛起一切，教会她独立和尊严。接受苏家的钱，象是一种对母亲半生坚持的背叛。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刚结束一份家教兼职，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居民楼。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疑惑地接起。
“悦峤吗？是我，苏明宇。”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刚忙完？吃饭了吗？”
孟悦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苏明宇轻笑了一声，“做哥哥的，想知道妹妹的联系方式，总能有办法。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好在你们学校附近办完事，想起你大概这个时间下课，问候一声。”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真的是时常联系的兄妹。这种不容拒绝的亲近感，让孟悦峤感到一阵不适。
“我吃过了。”她生硬地回答，脚步加快，只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吃过了就好。年轻人，按时吃饭很重要。”苏明宇像是没听出她的疏离，语气依旧温和，“对了，疗养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这个月的费用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孟悦峤懵了，“你……你说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拔高，引来路旁行人的侧目。
“你看你，又激动了。”苏明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仿佛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这只是我做哥哥的一点心意。看你那么辛苦，我实在不忍心。一点钱而已，对咱们苏家不算什么，能让你轻松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需要！”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胸口剧烈起伏，“我会把钱还给你的！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悦峤，”苏明宇的声音沉下来一些，那份温和底下透出了强硬的底色，“我知道你要强，像你妈妈。但有时候，过分要强就是固执，是傻。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顺利完成学业，照顾好你妈妈，而不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把自己累垮。你说，如果你累倒了，你妈妈怎么办？”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反驳。是啊，如果她倒下了，母亲怎么办？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听筒里传来她粗重的呼吸声，苏明宇似乎知道她内心的防线正在松动，语气又重新变得柔和：“好了，别多想。钱已经付了，难道还要我去退回来？那才真是让人看笑话。你就安心念书。下次有空，大哥带你去吃顿好的，看你瘦的。”
不等她再说什么，那边已经说了声“好好照顾自己”便挂断了电话。孟悦峤站在原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浑身冰冷，仿佛刚刚被一只蜘蛛盯住。
她冲回宿舍，立刻给疗养院打电话确认，得到的回复是，一位苏先生确实已经预存了一笔足够支付一段时间的费用。挂掉电话，她看着桌上那张名片，只觉得无比刺眼。
苏明宇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他用一种为她着想的姿态，强硬地介入她的生活，替她解决了燃眉之急，却也在她脖子上套上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她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这种未知的、被操控的感觉，比明刀明枪的逼迫更让人无所适从。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苏明宇没有再打电话来，也没有突然出现。仿佛他真的只是尽了一个哥哥的义务，然后功成身退。
但孟悦峤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她更加拼命地兼职，试图尽快攒够那笔被垫付的费用，仿佛这样就能斩断那根刚刚系上的、不祥的纽带。
这天晚上，她回到宿舍，意外地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室友赵茜正在敷面膜，含糊不清地说：“悦峤，刚才有个穿西装的大叔送来的，说是你家里人给你的。”
孟悦峤的心一沉。她走过去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盒子，旁边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是一沓现金，远超过疗养院那个月的费用。除此之外，盒子里再无其他。但那种不言自明的施舍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几乎就在同时，她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荧幕上跳出一条来自苏明宇的短信。
“旧手机该换换了，联系你也方便。零花钱拿着，买点营养品，别亏待自己。——大哥”
糖衣炮弹。
一层又一层，包装精美，语气温和，却步步紧逼，不容拒绝。她抓起那个纸袋和信封冲出了宿舍，跑到无人的楼道尽头，不待剧烈地喘息稍微平稳，就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仿佛对方一直在等着。“悦峤？”苏明宇的声音带着笑意，“收到东西了？喜欢吗？”
“把你的东西拿走！”孟悦峤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不会要的！一分都不会要！”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后传来了苏明宇叹气声。“悦峤，你为什么总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呢？”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这些东西，对苏家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你，却能解决很多实际问题。接受它，让你这么难受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苏明宇又笑了，笑声透过听筒，冰冷而滑腻。“我只是想弥补一下过去的遗憾，尽一尽做大哥的责任而已。”他慢条斯理地说，“悦峤，你还小，很多道理不懂。这个世界有时候很简单，接受帮助，比徒劳的挣扎要轻松得多。”他的话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而且，我们是一家人。以后……相互麻烦，相互帮助的地方，还多着呢。”
电话再次被挂断。
孟悦峤握着手机，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窗外的晚风吹进楼道，拨乱了她鬓边的碎发，却吹不散那裹着糖衣的寒意。
虚伪的真诚比魔鬼更可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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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糖 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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