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援助中心的办公室设在一栋老旧副楼的一层,采光不算好,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打印纸的味道。与屹川科技那种冰冷高效的现代感截然不同,这里有一种略显散漫却让人莫名心安的学院气息。
孟悦峤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手指无意义的搅在一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动。她不断深呼吸,试图压下喉咙的哽塞。她不确定自己来这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将那些混乱的、夹杂着商业阴谋和个人委屈的事情说出来,需要巨大的勇气。她甚至无法直面,只能选择一种最笨拙的伪装。
“孟悦峤同学?”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助教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手里拿著名单。
“是我。”孟悦峤立刻弹起身,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请进吧,张老师现在有空。”助教友善地笑了笑,侧身让她进去。
办公室不大,堆满了卷宗和书籍。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和善的女老师。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孟悦峤,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
“张老师好。”孟悦峤小声问好,局促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膝盖上。
“你好,孟同学。”张老师的声音平和,带着学者特有的沉稳,“不用紧张。想咨询哪方面的法律问题?”
孟悦峤垂下眼,不敢直视对方,声音细若蚊蚋,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变得磕磕绊绊:“张老师……我……我想帮我一个朋友问问……她,她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
“哦?朋友?”张老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嗯……”孟悦峤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仿佛怕一停下来就会失去所有勇气,“她之前在一家公司实习……后来公司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出了事,损失很大……公司报警了,觉得是她的失误造成的……但她跟我说,她真的是按照流程做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她省略了所有能指向具体公司和人物的信息,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起伏。
“现在……现在有另一个人,一个……很有钱有势的人,找到了她。”她的手指随着话语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那个人说……说是她的亲戚,之前完全没联系过的那种。开始对她特别好,帮她解决了很大的经济困难……但是后来,总是……总是有意无意的问她之前公司的事情,问那个项目,问那个公司的老板……”
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真实的恐惧和迷茫:“张老师,我朋友很害怕……她觉得那个人目的不纯,好像想利用她做点什么……但她又不敢确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欠了那个人很大的人情,好像……好像已经被套住了……您说,她该怎么办?如果那个人真的有问题,她会不会……也跟着变成坏人?”
她终于把盘旋在心头最大的恐惧问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随即又立刻低下头,像是后悔说了这么多。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张老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拙劣的“朋友”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巨大的不安和挣扎。过了一会儿,张老师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你这位‘朋友’的处境,听起来确实很不容易。”她特意放缓了语速,像是在分析一个纯粹的案例:“从法律角度,有几个点或许可以供你‘朋友’参考。”
孟悦峤忍不住抬起头,专注的倾听。
“第一,关于实习公司的纠纷。法律上讲究‘谁主张,谁举证’。公司认为你‘朋友’存在重大过失并造成了损失,需要由公司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而不是由你‘朋友’来自证清白。操作流程、系统日志、备份记录……这些都是关键。如果证据不足或存疑,公司的指控就很难成立。”
“第二,”张老师继续道,目光温和地落在孟悦峤脸上,“关于那位突然出现的‘亲戚’。单方面的、大额的经济资助,法律上可以视为赠与。但如果后续结合了试图打探其他企业商业信息的行为……”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这可能就会触及《反不正当竞争法》中关于商业贿赂,或者引诱他人侵犯商业秘密的红线。当然,这同样需要证据支撑。录音、录像、或者清晰的书面记录会很有帮助。”
“第三,”张老师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对方是谁,抱有何种目的,你‘朋友’都需要清晰地设立边界。经济的归经济,人情的归人情。接受赠与并不意味着必须用违背原则或可能违法的方式来偿还。明确表达拒绝的态度,逐步清偿债务,切断这种不清不楚的经济捆绑,是保护自己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孟悦峤听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黑暗的心房里投下一点微光。
张老师看着她,最后微笑着补充道:“告诉你‘朋友’,法律是保护公民权益的盾牌,而不是束之高阁的装饰。如果她感到害怕和迷茫,随时可以再来这里聊聊。很多事情,说出来了,理清了,就不会觉得那么孤立无援了。”
她说完,并没有追问任何关于“朋友”的具体信息,只是拿起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一个名字和邮箱地址,轻轻推了过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她’后续需要更具体的建议,或者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发邮件给我。”
孟悦峤接过那张轻飘飘的便签,内心激动。她明白,张老师看穿了她的伪装,却没有点破,而是用一种更保护她尊严的方式,给予了她最需要的指引和依靠。
“谢谢您……张老师。”她有些激动的站起身,声音哽咽,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我会告诉我朋友的。谢谢您!”
走出法律援助中心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感觉始终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终于破开一道裂隙,吐露出久违的晴空。她拿出那部旧手机,在分布着蜿蜒裂纹的荧幕上,点开苏明宇的短信界面,然后开始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输入。这一次,她的手指虽然依旧发抖,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苏先生,您好。感谢您之前的帮助。疗养院的费用和您赠与的物品,我会尽快核算清楚,拟定归还计划。后续费用请您不必再代为支付,我会自行负责。您的礼物过于贵重,我不能收,近日会一并寄还给您。”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不禁长出一口气。可转瞬之间,又仿佛能预见电话下一秒就会响起,传来苏明宇冷酷含怒的质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
手机荧幕始终安静着,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她握紧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刺眼的阳光里。
第一步,已经迈出。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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