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年的金陵城,暮春的细雨如烟似雾,将六朝金粉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秦淮河上画舫穿梭,丝竹声隐隐约约飘过水面,与两岸酒楼茶肆的喧嚣交织成这座江南都会特有的繁华乐章。
沈文渊站在鸡鸣寺的山门外,望着脚下绵延的屋宇街巷。细雨沾湿了他青色的直裰,但他似乎浑然不觉。今日是每月一次的讲学日,他从租住的小院步行至此,一路上目睹的市井百态仍在脑海中盘旋。
“沈先生来了!”寺内跑出一个小沙弥,恭敬地合十行礼,“居士们都在讲堂等候了。”
沈文渊收回思绪,微微颔首:“有劳小师傅引路。”
讲堂内已坐了二十余人,年龄身份各异。有穿着绸缎的商贾,有布衣书生,甚至还有几个看似工匠模样的人。这种士农工商杂处的讲学场面,在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如今却成了金陵城的一景。
“今日我们继续讲《大学》'格物致知'之说。”沈文渊展开书卷,声音清朗而不失温和,“朱子言:'格,至也。物,犹事也。'然则阳明先生谓:'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两说看似相左,实则...”
他忽然停顿,注意到后排一个特殊的身影——一个年轻女子,衣着素雅但质地精良,正认真地做着笔记。女子来听讲学本就罕见,更何况是如此专注的模样。
讲学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沈文渊正收拾书卷,那女子竟走上前来,施了一礼:“沈先生,小女子徐婉如,今日听闻高论,茅塞顿开。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就在这时,寺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模样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师爷。
“知府大人有令!”师爷扬着一纸文书,声音尖利,“鸡鸣寺讲学聚会,人数超过朝廷规制,即刻解散!”
众人哗然。一个老秀才忍不住反驳:“朝廷何时有这等规制?我们这是讲学论道,又不是...”“闭嘴!”师爷厉声打断,“赵大人的话就是规制!再有多言者,以聚众闹事论处!”
沈文渊上前一步,行礼道:“这位师爷,在下沈文渊,是本处讲学的主持。不知赵大人此令所依何律?若是真有此规,学生自当遵从,但请出示律例条文。”
师爷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就是那个落第举人沈文渊?哼,赵大人早就注意你了。聚众讲学,非议朝政,你好大的胆子!”
“学生从未非议朝政,只是讲解经义...”
“少废话!”“师爷一挥手,”“来人,把这些人都赶出去!讲堂封了!”
衙役们开始粗暴地驱赶众人。徐婉如站在沈文渊身边,轻声道:“沈先生,这位赵师爷是应天府赵知府的亲信,专管这等'闲事'。硬碰不得。”
沈文渊看着混乱的场面,书生们的愤慨,衙役的蛮横,还有徐婉如眼中那种看透世事的无奈,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他寒窗苦读十余年,满腹经纶,却连一场讲学都保护不了。
混乱中,他不知道的是,在寺庙的另一角,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冷眼旁观。李振武本是来鸡鸣寺拜访一位精通火器制造的僧人,却意外撞见了这幕。他皱眉看着衙役的跋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刀柄,但还是忍住没有介入。
“这就是大明的官员。”他对身边的僧人说,“对外懦弱,对内凶狠。”
僧人低诵佛号:“李施主慎言。赵士蕃知府可是严阁老的人。”
李振武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应天府尹赵士蕃的官署内,他正品着新到的龙井茶,听着师爷的汇报。
“大人,”师爷谄媚地说,“按您的吩咐,鸡鸣寺那边的讲学已经散了。那个沈文渊真是不识抬举,竟敢质疑您的政令!”
赵士蕃放下茶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年轻人总要吃些教训才懂规矩。继续盯着,若是再敢生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是。”师爷连连点头,“还听说今日徐明远的女儿也在场。徐家的绸缎铺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要不要...”
赵士蕃摆摆手:“不急。让他们再挣扎些时日。到时候,自然会来求我们。”
窗外,雨继续落在金陵城,仿佛在洗刷世间的污浊,又仿佛在掩盖更多的秘密。在这盛世之下,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出路,但前路却如同窗外的雨雾一般迷茫。
沈文渊最后离开鸡鸣寺时,雨已停了。夕阳透过云层,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回头望了一眼被封的讲堂,心中五味杂陈。
徐婉如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声道:“沈先生不必过于沮丧。金陵城内不让讲,城外还有不少地方。家父在苏州有些产业,若先生不弃...”
“多谢徐姑娘好意。”沈文渊苦笑摇头,“今日之事,让文渊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道上,空谈道理是无用的。”
他望向远方,眼神逐渐坚定:“若要改变什么,光有学问不够,还得有力量。”
暮色中的金陵城华灯初上,秦淮河上又响起了歌舞声。在这片虚假的太平盛景下,暗流正在涌动。而沈文渊不知道的是,他今天的遭遇,只是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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