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莹搁下笔时,窗外的天光已经漫过窗台,在书页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金边,她起来伸了伸懒腰,这种奋笔疾书的感觉有点微妙,好像心里有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
看着那面古朴的镜子,说实话,真像一个工艺品,并没有金属的厚重感,要是放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几乎让人揣测有穿越者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李白《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知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镜面却没什么动静。她笑了笑,转身回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继续往下写。
瞄到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笔尖悬在纸上,忽然想起大学时的室友,那时大家挤在被窝里,就着窗外的一点月光谈天说地,如今连朋友圈都很少互动了。
手机在桌上震了震。知莹深吸一口气,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才接起。屏幕里母亲的脸占了大半,身后是厨房蒸腾的热气,“莹莹啊,吃饭了没?你弟弟说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工作上出事了?”
知莹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目光瞟到镜子边缘的铜纹,“妈,没事,就是学校最近忙,有点累。”
“累了就回家歇歇,你爸昨天还念叨你呢。”母亲说着,镜头晃了晃,能看见父亲在客厅里摆弄他的兰花,“对了,张阿姨说有个小伙子不错,公务员,人看着老实,要不你抽空……”
“妈,我最近想考研究生。”知莹打断母亲的话,声音有些发飘,“就是学点东西,说不定以后能换个好点的工作。”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母亲的声音低了些,“考研?你都多大了,折腾这个干啥?女孩子家找个稳定工作,嫁个好人家……”
“我想试试。”知莹的声音突然硬气起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从前母亲说这些话,她要么敷衍过去,要么躲进房间偷偷哭,可现在......
母亲还在说着什么,知莹已经没有用心听了,目光落在“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论语 泰伯》]”那行字上。挂了电话,她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突然发现镜面不知何时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像蒙着层细雾。
“又要出来了?”知莹把椅子往桌边挪了挪,只见雾中渐渐浮出个穿长衫的身影,袖口沾着些墨渍,手里还捏着支毛笔,正低头在虚空中写着什么。
“方才听姑娘与家人通话,似有为难之处?”那人抬起头,眉目清朗,颔下留着三缕短须,倒像是画上走下来的文人。
知莹愣了愣,“您是……”
“在下韩愈。”那人拱手一笑,毛笔在指间转了个圈,“方才听姑娘提及考研之事,倒是与在下当年倡导古文运动有些相似,都是想求个新出路。”
知莹恍然想起课本里的内容,“您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先生?”
韩愈朗声笑起来,雾中的身影都晃了晃,“不过是后人抬举。说起来,姑娘既然有志于学,为何会因家人之言动摇?”
“我妈不信任我。”知莹抠着笔记本的边角,“她总说安稳最重要,总想着我早点结婚生子。”
“安稳?”韩愈挑眉,毛笔在雾中写下“业精于勤荒于嬉[ 韩愈《进学解》]”,“若只求安稳,孔子何必周游列国,孟子何苦游说诸侯?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姑娘是为自己求学,还是为旁人眼光求学?”
知莹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她想考研,不就是因为不甘心吗?
“先生说得是。”知莹抬起头,眼里的迷茫散了些,“我是为自己学的。”
韩愈点点头,毛笔又写“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韩愈《师说》]”,“求学之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在下当年力排佛老,倡导古文,被贬潮州时,也曾自问是否值得。可看到当地百姓因我的教化而改变,便知所有坚持都有意义。”
知莹看着镜中的韩愈,风卷着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眼里的坚定。忽然想起自己上半年韧带受伤时,躺在病床上刷招聘软件的日子,那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可现在不也慢慢走过来了吗?
“姑娘可知‘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韩愈《进学解》]’?”
知莹摇了摇头,“我没有读过这句诗,应该是教育我们应当夜以继日地学习”韩愈的声音带着些期许,“求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只要方向对了,慢些又何妨?”
知莹的手指在“闻斯行诸”那行字上轻轻敲着,“先生,我明白了。我知道我基础很差,但就算我妈不理解,就算我学得慢,我也想试试。”
韩愈笑了,身影渐渐淡下去,“好一个‘想试试’。姑娘记住,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荀子 修身》]。”
雾散时,知莹发现自己的眼泪落在了笔记本上,晕开了“行则将至”四个字。她赶紧用纸巾去擦,却越擦越花,倒像是给那行字镀上了层水光。
窗外的太阳升高了,照得房间里暖融融的。知莹拿起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我想清楚了,趁年轻我还是想试试。”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母亲就回了个“嗯”。知莹笑了笑,知道母亲虽然还是不赞成,但至少没有坚决反对。
她重新拿起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镜子里闪过一抹红色。转头看去,镜中竟映出个穿红衣的女子,发髻高挽,手里拿着支红烛,正对着她盈盈一笑。
“这镜子还真是热闹。”知莹放下笔,饶有兴致地看着镜中人,“不知这位姐姐是哪位?”
女子朱唇轻启,声音像浸了蜜似的,“小女子易安,听闻姑娘正为求学之事烦忧,特来叨扰。”
知莹心里一动,“您是李清照李才女?”
易安颔首,红烛在她手中轻轻摇曳,“正是。方才听闻韩先生与姑娘所言,姑娘既有志于学,何不听听小女子的故事?”
镜中的画面一转,出现了一间雅致的书房,靠窗的书桌上堆满了书卷,一个年轻女子正和一个男子并肩而坐,手里拿着本《金石录》在讨论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连空气里都飘着书墨香。
“这是我与明诚当年的日子。”易安的声音带着些怀念,“那时我们节衣缩食,只为搜罗古籍字画。就算后来南渡流离,我也始终带着那些书,只因那是我心之所向。”
画面又变了,变成一间破旧的茅屋,风雨从破窗里灌进来,易安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几卷残破的书,头发被风吹得散乱,却依旧在烛光下校对着文稿。知莹不由得想到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性德《浣溪沙》]。”正唏嘘着,又看易安笑了起来。
“世人都说我命运多舛,可若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这条路。”易安的目光落在知莹身上,带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女子求学,从来不易。可正因不易,才更要坚持。你看那梅花,越是天寒地冻,开得越是精神。”
知莹想起自己昨天还在为记不住知识点而烦躁,此刻心里却敞亮了许多。 “多谢姐姐指点。”知莹站起身,对着镜子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易安笑了,身影渐渐化作点点红光,融入镜面,只留下一句“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李清照《鹧鸪天》]”在空气中回荡。
知莹坐回书桌前,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她翻开网盘里的课程,不再像昨天那样恐惧,而是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解《诗经》,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记在笔记本上,打算回头查资料。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知莹起身去厨房找吃的,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只有几个鸡蛋和半颗白菜。她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父母担心,自己这日子过得确实有点潦草。
简单吃了点东西,感觉又有了精神。回到书桌前,发现镜子里又有了动静。这次出现的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者,背着个竹篓,像是刚从山里回来。
“小伙子,看你这阵子劲头挺足啊。”老者咧开嘴笑,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就是读书别太拼命,得学会劳逸结合。”
知莹被他的称呼逗笑了,“老先生,我是姑娘。”
老者愣了愣,挠了挠头,“哦,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老眼昏花的。”他从竹篓里掏出个野果子,递到镜面边,“尝尝?这是山里的酸枣,提神醒脑。”
知莹看着那红彤彤的果子,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跟着表哥去山里摘野果的日子,“您是哪位呀?看着挺面善的。”
“我姓陶,叫陶渊明。”老者坐在竹篓上,慢悠悠地说,“前几天听庄子和孔先生说起你,说你这姑娘心里揣着事,学得太苦。”
知莹恍然大悟,“您是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饮酒》]’的陶先生?”
陶渊明点点头,摘下一朵竹篓里的菊花,“正是。我看你读书读得愁眉苦脸的,就来劝劝你。求学就像种菊花,得有耐心,急不得。”
他把菊花往空中一抛,镜中顿时出现一片菊园,黄的、白的、紫的,开得热热闹闹。陶渊明穿行在花丛中,一边采菊一边说:“我当年不为五斗米折腰,回到乡下种地,一开始也啥都不懂,种的豆子都长在草里。可慢慢琢磨,也就摸到门道了。”
知莹想起自己昨天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始”,此刻才算真正明白“闻斯行之”的意思。是啊,哪有什么万事俱备,都是边做边学罢了。
“先生,我之前总想着一下子就能学会,学不会就着急。”知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现在才明白,学习就像您种菊花,得慢慢来。”
陶渊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能明白就好。你看这菊花,春天播种,夏天浇水,秋天才开花。要是急着催它,反而开不好。”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啊,读书也不是非得考个什么功名才算有用。我读书,就是因为喜欢,觉得开心。你要是学得太苦,忘了为什么学,那就本末倒置了。”
知莹看着那片菊园,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是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多谢先生提醒。”知莹拿起桌上的苹果,对着镜子举了举,“我这没有酸枣,就用苹果敬您一杯吧。”
陶渊明哈哈大笑,挥了挥手,“好孩子,你慢慢学,我先回山里了,过阵子再来看你。”
镜中的菊园渐渐消失,只留下淡淡的菊香在房间里弥漫。知莹深吸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