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在这里,跟我回去18岁,躲到台大校园杜鹃花丛下,不要被命运找到。
—简媜
天空黑云愈压愈低,轰隆的雷鸣声将这一切的平静抹杀。
昏暗的房间里,傅琬猛地惊醒坐起,开着的电视正小声报道着一则社会新闻,再转头看向窗外,雨水正倾盆而下。
手机闹钟响起,她穿上件外套便匆匆出了门。
来到外面才发现,雨势要比想象中大很多,不过好在医院离得很近,打伞步行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发现傅驰正坐在床上,放着电视的声音,低头研究手里的乐高积木。
“姐这一路走过来是真不容易。”病床上的人没抬头,仔细对照着说明书去分类好的零件里寻找。
傅琬坐到床边帮他掖了下被子,接着削起苹果,嘴角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爸妈老寻思着我能成为飞出小乡村的金凤凰,现在也算是如他们愿了。”
傅驰依旧没有抬头,“那姐的愿呢?”
这时傅琬的手抖了下,苹果皮此刻断开掉到地上。
傅琬家里穷,从小到大都是捡上面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一双不合脚的白色球鞋都能穿到脱胶,但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常说上天给你关上了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好在傅琬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考试次次都是第一名,眼看着要进入高三,家里就有人提议让她去城市里面把高三念完,教学质量高,最后考的一定比现在好。
有天吃完晚饭,家里几个人围坐在院子里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上学。
“城里学校的教育怎么也比咱们这个小村子强,小琬说不定能考到最好的大学。”
傅立民点燃一根烟,愁绪涌上眉头,“去城里,小琬住哪儿?”
奶奶放下手中的活儿,提议道:“国辉不就是住在城里的,到时候让小琬在他家里住一年好了,你每个月给他发点孩子生活费就行,怎么不比租房便宜。”
傅立民将烟蒂在地上摁灭,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烟,“这倒是个办法。”
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决定了傅琬的去处。
没人问过她的意见。
毕竟,那并不重要。
女孩低头帮忙收拾着桌子,那一句句话像是在慢慢拆下扇钉满木板的窗户,透进来的是没见过的阳光。
从村里去暮城里需要很长的时间,郑桂芝早早起床帮女儿收拾行李,有些旧的蛇皮行李袋里塞满了各种生活用品。
出门前,一家三口都选了衣柜里最新最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
坐上往县城的三轮车时,傅立民说。
“小琬,到城里要大大方方的。”
坐上往市里的大巴车时,傅立民说。
“我和你妈的期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傅琬没说话,而是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她经常会坐在家里的屋顶上看远方,总在想,翻过那一座座山,会不会就能看见大海。
平矮的房子逐渐拔地而起成为高楼,道路上的土地翻转成了深色的柏油,行驶的车辆大都是她没见过的牌子。
郑桂芝用胳膊戳了下她,“小琬,你爸刚刚和你说话呢。”
大巴车的冷气坏了,汗很快浸湿了后背,傅琬将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语气坚定道:“爸,我一定会考上首都的大学。”
她未来只有一条路可走,这只有这一条路能改变命运。
八月中旬的气候,牢牢抓着夏天的尾巴。
到达暮城的时间正值中午,太阳晒向地面的温度很高,他们在汽车站下车,一眼望去是攒动的人群。
傅琬被晒得睁不开眼,她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妈妈,从背包里拿出一顶鸭舌帽。
“妈,戴上这个。”
郑桂芝笑着接过,紧接着帽子落到了傅琬的头上。
“还是你戴吧,别晒黑了,妈妈已经年纪了,不在乎这点儿日照。”
不远处傅立民打了几个电话,对面一直都是在忙线中。
路边停着一列出租车,他背着大包袱左顾右盼。
“咱们坐出租车去吧。”
郑桂芝小心翼翼问道:“贵吗?”
傅立民啧了声,“都来市里了,把你那小家子气收收,让人看见笑话咱。”
傅琬没说话,提着行李往出租车的方向挪去,她知道她爸最爱面子。
坐上车报了地名后,司机说过去要二十五块钱。
放平时,傅立民是绝对不会掏钱的,但今日对他来说不同往日。
出租车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了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门口,大门的侧边名字都有些生锈。
高桥小区。
里面的楼层都不高,大致有五六层的样子,蓝色的窗户外面都围着铁栅栏,楼体的墙面很多都已经大片脱落,露出里层的红砖。
这里的楼房有好几排,小区也不见有人路过,他们三个人只能分头去找那栋单元楼。
傅琬行走在楼与楼之间,她发现门栋楼的门口都不太一样,有的摆满了电动车,有的放着三四个大型垃圾桶,还有的放着破旧的沙发和桌子。
她将不合适的帽子往下压了压,等她再抬头去寻找单元号时,迎面而来的风直接吹走了她的帽子。
傅琬神情紧张,那是傅立民今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不能丢了。
刹那间转头朝飞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男生刚好伸手将帽子抓住。
男生长得白净,眼睛明亮有神,鼻梁高挺,整个人瘦瘦高高,单手插兜站在树荫下。
此刻的风还是很大,是燥热的,让人心脏加速直跳的。
“快!快让开!刹车失灵了。”
等傅琬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跑开,拐角处冲出来一个人影,将她撞倒在地上,手里的袋子飞到了旁边,胳膊肘下意识撑住了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磕到了胳膊肘的筋,有那么几秒钟傅琬是麻到没知觉的。
树下的男生急匆匆跑过来,“你小子撞到人了!”
同样撞摔在地上的男生,立马起身走过来,“真的很对不起,刹车突然坏了,常谙你这车也不行啊。”
常谙没搭理他,伸手到傅琬面前,打算拉她起来,“能起来吧”。
傅琬瞬间脸红到能滴出血,“没,没事。”
白皙漂亮的手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傅琬没去借力,而是自己扶着地站立起来,太阳晒的她头顶都发烫。
假如缘分的发生要有所铺垫,傅琬并不希望自己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的。
常谙的目光转移到她的胳膊上,“你胳膊都擦出血了,我们带你去门诊包扎一下吧。”
这时傅琬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边小臂延伸至肘部都擦伤了,破皮的伤口上还沾着灰色的尘土。
傅琬摇了摇头,“洗一下就好了。”她指了指常谙左手拿的帽子,“那个......帽子是我的。”
“哦,好。”说着常谙将帽子递了上去。
傅琬接过后,立马戴上帽子,并将帽檐往下压了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便往前走。
没走几步,脸颊烫的厉害。
看样子市里的温度要比村里要高很多。
傅琬想。
等他们找到单元楼时已经下午两点多。
傅立民擦了擦脸上的汗,“就是这儿了。”
每层的楼梯间都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小孩子的自行车,还有个陶瓷的空花盆。
听说市里的人家里都有很大的长方形鱼缸,发着蓝色的光,里面养着五颜六色的小鱼。
敲了敲门,前来开门的是傅国辉,他的头发梳得锃亮,眉毛断了一半。
傅琬听奶奶说,自己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小儿子,考了个普本,最后考公一步步当上个小官,又靠本事娶了市里的姑娘,让自己和爷爷成为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时候傅琬年纪小,觉得这是一人上榜,全家光荣。
她也想成为上榜的人。
房子不是特别大,傅国辉两只眼睛笑的眯成缝,“你们到了,也不知道打电话说一声,我好开车去接你们。”
傅立民从口袋拿出烟,递过去一根,“不用那么麻烦你们。”
从厨房端出水果的张雪曼上下打量着傅琬,“好几年没见,小琬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郑桂芝笑着说道:“我记得小琬和恬恬同岁吧。”
“对,同岁,都属马的。”说着,傅立民点燃烟开始抽。
傅琬没听他们在聊什么,她的注意力全被客厅的鱼缸吸引,真的和书上的图片一样,水面上冒着气泡,蓝色的灯光布满整个玻璃,最底下摆着些微型景观。
等她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赚了钱,在老家院子里也买一个。
不。
一定要比这个还大才行。
张雪曼朝着斜后方的一扇挂着玩偶的门喊道:“恬恬,你大伯和大伯母来了,怎么也不出来打声招呼。”
房间里面很快传出不耐烦的声音,“哎呀!我刚放学回来,能不能别烦我呀。”
张雪曼皱了皱眉头,“这孩子没大没小的,都是你爸给你惯坏了。”
很快房间门打开,傅梦恬神色不满地走了出来,她个子看起来很高,得有近一米七,披散着棕褐色的头发,发尾打卷出好看的弧度。
看起来很洋气。
傅琬的目光缓缓停留在她校服上,左边胸口的标志和遇见的男生一模一样。
张雪曼笑着介绍道:“这是小琬,你们两个小时候见过。”
傅梦恬瞥了眼站在鱼缸旁边的人,随后嚼着口香糖,打开冰箱开始找东西,“不记得了,还有事儿吗?没有我就出去玩了。”
傅国辉声音压得很低,“作业写了吗,就跑出去玩。”
傅梦恬打开手中的可乐,边喝边往门口走去,“作业回来再说。”
郑桂芝笑眯眯地夸赞,“恬恬这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傅国辉注意到了傅琬白色短袖上有一片黑色印子,“小琬,你这衣服怎么脏了?摔了?”
傅立民将烟灰抖进桌上的烟灰缸中,“说是走路摔了,唉~笨手笨脚的。”
这不说,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就连傅琬自己也处在各种新奇玩意儿中无法自拔。
张雪曼指了一个方向,“快去卫生间拿水冲冲,别细菌感染了。”
大人总有聊不完的话,墙上的时钟从下午三点转到了下午六点,在这期间傅琬也不敢乱转悠,只能在客厅小范围活动。
靠近餐桌有一面架子,上面摆着几个陶瓷瓶子,还有不同尺寸大小的相框,上面记录的都是一家三口出去旅行游玩的照片。
傅琬的眼睛里倾露出羡慕。
真好。
自己家里好像从来没有拍过什么合照。
快七点的时候,傅琬的父母起身说要离开,嘱托了几句后又从口袋掏出一小叠的红色钞票塞到了傅国辉手中。
“哥,你这是干什么!”
傅立民拍了拍他的手背,“小琬高三的一年就拜托你和弟媳照顾了,这是生活费,后面我们每个月都会打钱过来的。”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钱不钱的。”傅国辉嘴上说着客套话,手上确是将钱死死攥着。
郑桂芝有些不舍,她先是查看了眼傅琬的伤口,接着又伸手帮傅琬理了理头发,“小琬,那我和你爸就走了,可得照顾好自己。”
晚饭后,张雪曼带着傅琬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打开门后,斜前方的小窗户透进来一片光。
当灯光亮起时,这房间的全貌展现了出来,内部空间极其小,有一台电脑和一个低矮的书架。
视线再移,就是她以后要睡觉的地方。
狭小的单人床。
张雪曼看着大包小包往里面提的傅琬,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家不大,我们这边也没客房,小琬你就住你叔叔之前的书房吧。”
傅琬不想给人添麻烦,笑着说道:“没事的,我睡哪里都可以。”
晚上十一点多睡不着觉,再加上房子的隔音效果有些差,躺在床上的傅琬隐约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恬恬,你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学习,上次家长会你们老师还说你有早恋的风险。”
“每天听你们说这些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你大伯为了让傅琬转来市里上学,可没少求人,你这出生就在暮城的也不知道珍惜。”
“没办法,谁叫我命好,她命差呢,这是老天决定的,又不是我决定的。”
最后这句话,在傅琬的脑海里盘旋了一整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打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