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倩,你知道吗?”黄显十分无力,“我就快被你害死了!”
“是吗?”焦倩还挺高兴,“爱是一座坟,住着痴心人。不要在这坟前哭,脏了我们不复回头的黄泉路。”
“你还挺得意呢!”黄显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姑娘究竟是看了多少“霸道掌柜爱上我”的话本子啊!
司巧在旁也是无奈:“倩啊,你也是混江湖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戒心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和陌生人交了底啊?”
“陌生人?”焦倩眨巴眨巴杏眼,“不是陌生人啊。他说全京城的人都认识他,是个大名人呢。”
“他说是就是了?你的心眼呢?”司巧也有点上头。
提起这事,焦倩还有点生气:“你们经常说我没心眼,这会却问我心眼呢?我哪知道来?再说了,要不是我没心眼,我会被你们连人带家什,一块坑到这个班里来吗?”
两位班主对看一眼。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哦。
焦倩这个小小的舞乐班,是万胜班的第一个战利品。
大概是因为这班人实在不善经营,师傅金盆洗手回老家后,班子里年富力强的师姐妹各自分飞,只留下焦倩一个,傻乎乎地守着师傅留下的一队盲乐师,三四个没成年的嗷嗷待哺的师妹,还有那几箱子旧舞衣,两只快走不动的毛驴,几辆轮子都歪了的小推车,整天为了养家糊口愁得一脑袋苦水。
这时,偶然看了她们舞技的黄显和司巧,就对她这摊子有了兴趣。
两位俊男收拾得油光水滑,轮番上阵,连蒙带骗,连哄带劝,游说得那叫一个卖力。焦倩一看两个俊小伙,心就动了一半,再来就稀里糊涂地吃了他俩画的大饼,带着全部身家入了伙。
到了现在,万胜班声势大了许多,师妹们都已经能上台演舞,收入很是可观。但是呢,这两位班主虽然长得挺俊俏,关系却总没什么进一步发展,让她近来总有些酸溜溜的怨气。
她这借题发挥的意味,黄显和司巧可完全没听出来,只是一心想着她捅出的篓子究竟有多大。
“唉,你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是啊,不怪你泄露秘密,但你既然说出去了,那花间小钞就有可能采用,教坊还要更恼我们。”
“所以你再想想,尽管跟我们讲一遍,我们好有个应对的准备。”
“多想想,仔细想想。”
焦倩彻底不高兴了。
“我就是说了,怎么了?
“当年我师父都说了,阿白格外粗笨,呆头呆脑的不适合练舞,所以一早早就把她打发出门去了。谁曾想,她现在是教坊的红伶了!
“我才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为什么到现在,二十多岁了,还是个江湖游伶?她牛阿白是什么乡下的土妞,竟然就能混得名利双收?
“是命好吗?是她成精了吗?这让我怎么服气啊!”
黄显和司巧本来想驳她几句,听完了,张张嘴,却都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他们何尝没有这样的“不服”之心?
自以为技艺不输给任何人,教坊的艺伶们,就是他们和自己对比的标杆。可他们现在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为什么教坊艺伶名声好、被追捧?
是教坊累世的名声,给艺伶镀了金吗?
是教坊艺伶确实技艺过人,各个都是梨园的一枝独秀吗?
在座的三位,谁都没有深刻了解过教坊的一切,只知道“我也行”。
可我行在哪里?谁也说不上来。
许久沉默之后,黄显才转回了心思。
“焦倩,我不是怪你的。实话跟你交代,方才丹小瑜问我,是谁泄露了教坊的秘密。我保了你,气走了她。反正事情已经乱七八糟地摊在这,又不能重来一遍,也只能等咱们进了城,再去和教坊说合了。”
司巧应声:“嗯,就这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咱们站稳了脚跟,那位水媚儿姑娘想要什么补偿,咱们尽力就是。”
焦倩听了这话,依然不乐意的模样,浅浅哼了一声:“她还要补偿?我可不会给。”
司巧也不急:“这会说起来,为时尚早,等到时候再说吧。”
想到将来有可能的狂风骤雨,黄显也没心思多纠结。
眼看进城的日子就快到了,还要趁最后的时间排戏,准备在京城内引起一阵轰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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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日后,大梁城内,街坊们纷纷往东南方向聚集。
“开戏了!开戏了!”
“开明坊勾栏总算开戏了!”
“这万胜班手脚够快!进城还没几天吧?”
“演什么戏?”
“《闹天宫》!”
这出戏,当真是好戏,一般进大梁城闯名堂的戏班,可没有这么全乎的排场。
从猴王于斜月山三星洞学艺归来演起,整个就没有消停过:却说那孙悟空身怀一身本领,抢龙宫夺了定海神针,穿上了紫金宝甲;却难脱生死大限,于是又砸地府放了山精野魈,划掉了猴子猢狲;为一个齐天大圣的名号,两上天宫,养御马,偷蟠桃,掀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杀退了十万天兵天将,与二郎神七十二般斗法变化,最终在如来佛手里被打落凡尘,犹自不服。
全本时间长着呢,万胜班人多,精怪神仙等角色出得齐全,就连大梁城里原有的戏班,也很少能演这么全须全尾的《闹天宫》。更何况万胜班从不败对台戏,霸气声名,大梁城里百姓也早有耳闻,一听说是演这个,高低也是要去看看。
只是有一点,这全本大戏,要演完须得看两天,所以万胜班是两天卖一次票,一票保管两天的。
万胜班上台的可不止是戏伶,那些收拢来的江湖散客,正好比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使出了新奇招数,在台上闪转腾挪,甚至花果山的戏码里,台上有真的小猴子,一口气爬上高竿,吱吱一声叫唤,放下一面“齐天大圣”大旗,迎风招展,真是好玩又新鲜。
帘子遮挡的雅座里,丹小瑜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好戏。
周围的雅座里也都很安静,隐隐飘来些安息香的味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大人物,也在这里消遣。
香果和莲枝在呛人的香味里更是不耐烦,说起话来就有些忿忿:“这些江湖艺人,叠了几个破凳子爬上去就敢背翻,一点防护都没有,无非是没有底线的自伤手段,博得台下猎奇的眼光罢了,打量谁不会啊?这也不是戏里关键的东西。”
杨栋棠却觉得挺有意思:“这么热闹的一套班子,都靠这鼓点儿从中定调指挥,响器跟着鼓声走,一整场下来急而不乱。真没想到,万胜班有这样的好鼓师,只不知道是谁。”
眼看第一天的戏码到了尾声,快要散戏了,他侧过身,有些期待地问着丹小瑜:“师妹,咱们要不要去后场露个面?”
丹小瑜心里还别扭着。
那天她从万胜班的营地里回去,半路上都已经想通了。
黄显这家伙要是跟谁杠上了,还不是昭告天下,敲锣打鼓地跟人对台?除了别人当众承认服他,他可不接受这些暗地里的调停,更别提在戏班还没展开实力的时候,就在花间小钞买通烂笔头,没得砸了他这万胜班的招牌。
可是当时她也发放了,黄显一脸的一问三不知,也不像假的。更何况他……从小到大这么交往几遭,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大班主低过头呢?她只顾着发放,他却一直赔着笑,当时看了觉得油滑,过后转过念想,只觉得心里有点涨涨的别扭。
虽然说他是个草台出身,但是搁江湖上问问,文状元的嫡系亲传,他怯过谁呢?当年刚出道的时候,他就是那么意气风发的,在乡间小路上一嗓子盖过百鸟鸣叫,可是自己当班这么几年,也学会和人赔笑脸,道小心,可见虽然对台常胜,却也是受了多少磋磨。
她想着自己顺风顺水,理所当然地继承着教坊司这一份家业,尚且还付出了比旁人多得多的心血。他这改名换姓,在江湖上飘荡,是不是也像这戏里的孙猴子,吃过苦,挨过难,全靠自己一口不服输的心气,才有了齐天大圣金字招牌呢?
可她这心里,松动归松动,要她去跟黄显主动低头,她也是有点顾虑。
若是只为她丹小瑜自己,她并不这么想。主要是事关教坊司其她人的声誉,她没资格这么代表旁人去原谅,更不能让人觉得教坊司主动倒贴他们江湖草台班子。
旁人的嘴,是上下两张皮,说黑说白,不是她们能预料的。
丹小瑜心里想了半晌,终究拿不定主意,见杨栋棠也等了半晌了,她便叮嘱:“不然杨师兄以个人的名义去,我不便去。”
“别呀,”杨栋棠无奈一笑,“咱们来了这么四个人。你看小谢小卫两个,一定是坚决不肯过去的了。师妹你又不去,倒让我去,这不就显得我不顾念师门,只顾自家捧角儿高兴,没想想大家伙儿的脸面吗?”
丹小瑜点了点头:“那就去,一块儿去。”
香果和莲枝有点不高兴,一递一句地抱怨。
“杨师兄,你好端端地为什么去人家后场啊?咱们两家都对台这么多年了,人家什么时候服过咱们?”
“是啊,师傅她们帮过黄师叔家多少次了,那黄显可曾表示过?哪怕口头说一句呢?从来都没有!”
“反倒是咱们,一点也没有官面上的架子,成天见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这两个可是整天练功的戏伶,嘴皮子利索得像连珠箭,杨栋棠这个把瑟,虽然有这么长的气息,却也没这么多的言辞,夹在两个中间被说得脑袋都大了:“你们啊,你们啊……”
瞧瞧,连一句插嘴的空档都没有。
丹小瑜虎起脸来:“谢香果!卫莲枝!”
俩人一个激灵,就往杨栋棠身后躲。
丹小瑜真是好气又好笑:“你们俩,差不多行了!就会窝里横!欺负个杨师兄算什么意思?走走走,对万胜班有这么多不服气的,咱们去后场,让你俩亲自对着黄显去掐,到时候别丢咱们教坊司的脸面。”
“别呀,师姐……”
“我错了,师姐……”
这两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货色!
丹小瑜两手叉腰正要接着训,忽然听到旁边雅座一声:“哎哟,听这动静,隔壁莫不是教坊司小丹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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