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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南林做了噩梦。

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忽然朝他转身,那张脸在玫瑰花后半遮半掩,眼尾、眉角、嘴唇都是腼腆的笑,“好不好?”声音软绵绵的,像吃了糖,甜腻得南林心脏怦怦跳。

南林拨开花,想把他看得更真切些,就看见他嘴上深红的伤疤,那张脸变成了男孩的脸,怯怯地把他望着,黏糊糊地:“好不好?”

南林吓醒了,瞪着天花板狂喘气,梦境和现实全乱了套,怎么就变成那个人的脸了?

怎么就把两个人混在一起了?

南林有点自暴自弃地冲进浴室,胡乱洗个冷水澡,外面响起轰隆的跑车引擎声,随手扯件浴袍裹在身上,步到窗边,芭芘正从车上下来,悠悠地哼着歌,一脸欢喜的傻气劲。没长眼睛的都能感受到他得偿所愿了。

“弟~”芭芘冲南林吹个嚣张的口哨,他想传递的都在这声口哨中,得意洋洋。

南林嗤声,玫瑰就在手边的桌上放着,还没拆,他随手抽一支,在窗口逗狗似地摇了摇。

芭芘愣是没看懂,“哦哟哟。我弟有人追了?还送玫瑰,不错不错啊。”

所以傻人有傻福呢,所以芭芘能随时随地谈上恋爱呢,南林就是重长一次都长不成芭芘这样。

他无趣地把玫瑰插进水晶瓶,“才回来?”

“高兴,去喝了两杯。”芭芘撤回上楼的脚,朝主楼拐过来,“我跟你说……”蹬蹬跑上楼来。

南林走出房间,回头瞥见桌上的桃粉玫瑰,带上门。他倒了两杯威士忌,递一杯给芭芘。

“我天,你不知道,他真的太乖了,我就没见过他这么乖的孩子,跟只绵羊似的,软得不行。”芭芘贼兴奋,“我跟他说我每天开车出去找他,你猜他说什么?”

南林坐在沙发里,单手搭着沙发背,等他自己说。

“他妈的,他问我是不是喜欢开跑车?”芭芘哈哈大笑,“当时把我气得想捶死他,后来想想太他妈可爱了。”

南林:“……”

“你跟他说了很多话?”

芭芘回味了一下,“是啊。”谁让他说永远不见。

南林笑着喝了口酒,“知道吗,你话太多,也许他只听见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说的最后一句是跑车吧?”

芭芘:“……………………”

“操,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芭芘瞪他,瞪着瞪着突然一笑,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朝南林一抖。满帕的柠檬花香瞬间袭击南林的鼻腔,有点晕人,被手帕甩过的视线蓦地像看见了那场梦。他握紧了酒杯。

芭芘得瑟地说:“瞧,人家送我的礼物。”

南林见过这种手帕,上回在后花园,那男孩用来包柠檬汁,连着唾液。

他闷一口酒。

芭芘知道这个人嘴里吐不出好话,该炫耀的都炫耀完了,放下酒杯走人,“说真的,弟啊,你真的白长一副皮囊,就你这臭脾气,谁看上你真的得是个近视眼儿。”

“还送你花,真瞎,纯纯瞎子。”他啧啧两声,跑得飞快。

天色逐渐亮了,杜恩比按时到来,拿着他的黑皮笔记本,给他精准报时:“今天是5月10日。”

南林就不想听了,朝沙发里侧身,躺下去。

杜恩比不放过他:“你得去教堂。”

“昨天才去过。”

“每个月10号,是卡陀梅罗家家长,你,必须去教堂的日子。没人管你昨天去还是前天去,今天你必须去。”杜恩比夺走他的酒杯,“去洗漱,别再喝了,我让佣人端醒酒汤上来。”

南林还是没动,躺在那儿,有点神游。

“我让啬尔带人去截帕安家的运输路了,今晚开始,奇图尼里家的葡萄酒就从罗福州走。奇图尼里家随时可能找你要说法,帕安家的人也会找你,你出门小心点。”

南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南林,我说你怎么回事?”杜恩比坐过去,“你最近时不时就不对劲,前段时间不让你去教堂,你非要去,现在让你去教堂,你又不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南林懒懒抬了抬手,去拿酒瓶。

杜恩比夺过去,酒瓶轻得他错愕:“你喝了一瓶?!”给气急了,把酒瓶重重放到远处去,“你这样子像什么?半夜不睡觉就躺这喝酒——”

“我没事。”南林打断他。

杜恩比是真生气了,“行,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南林,我们是没有开展新生意,但手里还握着不少旧生意,要怎么卖,卖给谁,什么时候卖,卡陀梅罗家底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产业、土地、房产,要怎么分,怎么卖,你最好有一颗清晰的头脑去分配。”

佣人端醒酒汤上来,杜恩比接过递给南林。南林终于舍得从沙发里坐起来,皱着眉喝完。

他推开杜恩比,“我再睡两个小时,十点钟去教堂。”

杜恩比从那打开的房间门,看见满桌的桃香玫瑰,有一支被单独插在水晶瓶里。那是穆拉诺岛送过来的绿水晶花瓶,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曾经问过南林要不要插花,南林怎么说?南林说“插花浪费了瓶,就那样摆着最好”,专门放进卧室窗边,阳光一照,水波粼粼。

他呼吸都停了,握紧手,追上去问:“你找人了?”

房间门关上了。杜恩比一颗心跟着沉下去,指头都掐青了,他在外面足足站了半个小时才离开。

十点被佣人叫醒,南林在床边撑着坐了一会儿才去洗漱。

今天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好得有点像在嘲笑他。

南林扶着额头,手肘抵在窗边,目光飘飘地没把外面的人看进眼里。他看人一向是这样,轻飘飘的,但不知道怎么就把那两个人看进了眼球,看进了脑海,看进了梦里,折磨得人难受。

“动了心思怎么办?”

“孩子,是怎样的心思?”

“不该有的。”

“你怎么能确定它该不该有呢?”

“不能有。”

“亲爱的孩子,你被自主蒙蔽了双眼。你得面对它,直视它,才知道它该不该存在,或许,那时候,它已经不存在。”

南林推开祷告室的门,带着几分轻松。

从不信主的他,第一次赞同主的话。

没有什么能击败他,包括陌生的感情。得把它立在面前,才能精准掌控。他南林需不需要感情、有没有感情,也许当他看清少年脸的那一刻,才会意识到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自己臆想的折磨。

正午的阳光明媚,南林站在大教堂正门口的台阶上,像上个月站在这里一样,居高临下,不可一世。

沿路的人不过是他眼里漏过去的一只只小小蚂蚁,阻碍不了他。

在这群小蚂蚁里,南林像一个月前那样,站在那里,耳朵捕捉到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哥哥,你好久没来啦!”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视线穿越一个月的光阴,所有画面全部重叠在一起。少年被小女孩拉着跑起来,在一丛丛鲜花阳台之下,金灿的光斑晕出梦幻般的美好颜色。

是那个人,他找了一个月又停止寻找的人。

找的时候,往死里找,偏偏找不到,不找了,每天都那么轻而易举出现在视野范围。

南林追着上帝的指示,追上那个少年,隔着短短的人群,追在他身后。

那人好像不习惯奔跑,没跑几步就停下来,松开小女孩的手,撑着腰,有些艰难地弯下身跟小女孩说了什么,小女孩就笑着自己先跑走了。

那把腰,被他自己隔着衬衫掐得纤细,不堪用力就能折断。他撑着腰慢慢直起背,掐腰的手反着摸上背,在脊椎往右的地方揉两圈,才提脚往前走,走得有些慢,时不时用手扶一下后背。

看起来像背上有伤。

南林皱起眉,快几步追上去。刚加快速度,斜地里支过来一只手,把一把用草绳栓起来的不知名的花塞到他怀里,“十五一把,十五一把,现切的鲜花耶,来几把?”

南林闪开,那只手直接把花往他怀里推,“十五十五。”

“不要。”南林推过去,卖花男孩闪开身,快速地叫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拿了花又不给钱!”

男孩正在变声期,叫起来又尖又沙,周围的人立刻被吸引过来,围住他们。

南林眼看着少年要转进巷子了,急得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卖花男孩扯他:“拿花不给钱,还想跑?”

“喂,你别想跑,给人家钱,人家卖花也不容易。”一群人像墩墩大石,前后左右挡住南林的去路,朝他叫嚣着,伸手扯他的衬衫,拉他的手。

南林烦躁地摸钱,摸了个空——他没带钱出门的习惯,平日里都有杜恩比跟在身边,这些小事全是杜恩比操办着。

“我说嘛,就是没钱想跑。”

“你拿去,我不要。”南林探头往前望,已经看不见少年的身影了,他烦得焦躁,随手把花扔给谁。

谁都没敢要,全往后退开,鲜花落在地上。

南林嗤笑,这群门里清的人,强卖强买不是第一次了。

忽然,一只纤长的细手伸了出来,捡起地上的花,那只手擎着花,另一只手曲着指头,轻轻抹掉花上的泥,朝南林走过来。

花遮了脸,南林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被阳光闪出金斑的短发,那雪白的衬衫,那被鲜红映得发粉的手指,南林日日夜夜梦过多少回,就是把他投进圣高地的沼泽地里,也不可能忘记。

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他找了无数次的人。

南林呼吸都急了。

那个人捧着花,一步一步走来,近了,南林闻到浓郁的花香,更近了,南林闻到夹在花香里的柠檬香,近得花都要贴到脸上了,那柠檬香里的教堂沉木香几近让南林头晕目眩。

少年把鲜花递给他,那张日思夜梦的脸终于拨开一个月的迷雾露了出来,在他面前,清晰可见。

南林发了烧,中了暑,视野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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