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4月20日,是卡陀梅罗家族与索克洛家族签订和平协议的好日子。
庄园一改往常的有些热闹,索玛一在这份热闹中醒来,洁白的纱帘在晨风里翩跹,那些花纹像一只只小蝴蝶在那片狭小的窗缝扇来扇去,想飞出窗,撞上窗棱又轻飘飘落进屋里。
索玛一看了一会儿,起床洗漱、穿衣、下楼。
二楼一半是客厅,一半是玛塔尔的书房、卧室、衣帽间。玛塔尔有时睡这边,有时回侧楼睡。
显然昨晚是睡在这边的,私人设计师正在为他整理着装,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是阿青,站在丝绒圆凳上,裁缝替他裁改衬衫。他高高昂着头,从大开的衣帽间觑着索玛一,眼里含着紧张,还有点得意,像小孩得了宝贵的玩具怕被人抢又骄傲别人没有。
索玛一坐在餐桌前,佣人为他铺餐巾,挽半圈袖口,再端来一杯温水。他小小喝了两口,放下水杯,又端来一杯热牛奶。
微微仰着脸,含着牛奶杯缘,小动物似地小口小口吞咽,下巴翘着,眼睑自然下垂,睫毛阴影与初阳的金斑叠出蜜一样浓郁的美色。
阿青看痴了,衣帽间的设计师、裁缝、造型师也时不时投来痴迷的目光。
“阿一,”玛塔尔皱起眉头,“上楼去吃。”
索玛一乖巧地放下牛奶杯,嘴唇沾了圈乳白奶汁,翘起舌尖,张嘴舔了一口,**的,柔软的舌头和粉嫩的嘴唇。
裁缝手里的蜡笔歪了,阿青瞪大了眼。玛塔尔快克制不住怒意,等索玛一起身离开了二楼,他才烦躁地让佣人给他点一支雪茄。
索玛一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看汤普塞开车过来,在下面冲他挥手招呼。索玛一对他笑笑,汤普塞匆匆埋下头进了主楼,一会儿后,卢新从侧楼过来,在二楼大声说了几句话,大概被摁住了打扮,一个小时后才跑上来,他上楼上得气势十足,嘭嘭地恨不得把楼踩踏,声音洪亮:“阿一!”
一番收拾打扮下来,体格如橄榄球运动员般粗犷的卢新多了几分朝气蓬勃的帅。
索玛一说:“真好看。”
卢新别扭地偏过头,“我爸不让你去。”
索玛一知道。昨晚玛塔尔告诉他了,让他留在索克洛。他们带阿青去。
“你想去吗?”卢新走到他面前。
索玛一不知道。
卢新说:“芭芘卡斯也在。”
索玛一亮了眼睛,他喜欢芭芘卡斯,除了阿妈的童谣,他听的第一首歌是芭芘的歌,“他……会唱歌吗?”
“当然会!芭芘去哪儿不唱歌呢!”卢新笑得灿烂,“你等着,等我回来接你!我带你去。”
索玛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很紧张,怕被玛塔尔知道,也很期待,他想去看芭芘。
索克洛家的汽车一走,他立刻拉开衣柜选衣服。
他有很多衣服,玛塔尔每天都在给他做新衣服。但拉开衣柜,除了白衬衫就是白短袖白背心,竟找不出一件稍微正式的。他不像卢新,卢新有燕尾服,有马甲,有礼服,有皮鞋。他什么都没有。
索玛一穿上最新的那件衬衫,套上白袜子,踩着崭新的运动鞋,在窗口等卢新回来。
他不时看时间,下午三点,终于有车开进庄园,卢新从车窗探出脑袋:“快,快下来!”
索玛一像一只出笼的鸟,轻快地跑下楼。
“你就穿这?皮鞋呢,领带呢?”卢新皱着眉打量他,不是不好看,阿一穿什么都好看,只是这种宴会,这样的穿着进不去,必须得正式。
索玛一垂下眼:“我没有……”
卢新猛地推开车门,冲进侧楼,索克洛太太高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卢新一头扎进卧室,扯下领结、马甲、燕尾服,拎起皮鞋又扎下去。
索克洛太太拦在楼梯口:“放下!”
卢新不,“你让开!”
“你爸爸不让他去。”
“我带他去。”
“你会害了他,”索克洛太太放低声音,“卢新,别惹麻烦。”
怎么会害,就是参加个宴会而已,“我会赶在爸爸回来之前送他回来。妈妈,你让我。”
索克洛太太一步不让,“放下,别让你爸爸不高兴。”
“爸爸不让他出门,你也不让。”卢新气狠了,把东西往胳膊下夹住,单手撑着栏杆直接跳下去。
索克洛太太气得头疼,指着他的背影愤怒:“迟早你要被他害死!”
怎么会害死呢,卢新想,阿一那么乖,连说话都不敢说太大声了,只有别人害阿一的份,哪有阿一害别人呢。
摔上车门,卢新把东西放到他身上。索玛一捧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垂下视线:“卢新,我不去了……”
轰——油门踩到底,轿车直线飙出去,卢新有些凶地说:“穿上!”
速度很快,眨眼就出了庄园、过了两条街。
“你还想不想去看芭芘?”
索玛一老老实实开始戴领结,他没戴过,戴不好,还是卢新给他理正的,他从驾驶室俯身过去,把索玛一的身体扳过来,让他抬起下巴,索玛一很乖地抬下巴,卢新细心地给他整理衬衫衣领和领结,理好了,一抬眼就是他雪白的肌肤,少年可爱的喉结,他轻轻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十分清晰,小动物似的,一点一点咽。
卢新指尖摸过他的喉结,那是和女人不一样的美,让他悸动,口干舌燥。
“好、好了吗?”索玛一颤着声问。
卢新倏地收回手,脚踩油门,直视前面的路,“自己穿。”
“好。”在下一个红灯,索玛一解开安全带,乖乖地穿上马甲,然后是燕尾服,还有皮鞋。
卢新比他大,已经19岁了,从小在地上摸爬打滚长大,读书时打篮球,玩射击,身体强壮,比索玛一宽大许多。穿上他的衣服,索玛一很像偷穿哥哥衣服的小孩。
卢新瞟了一眼,不合身,却莫名让他心率加速,脚下油门也变得没有准量,只用正常时间的一半就到了酒店。
卢新是索克洛家的人,不用请帖,他领着索玛一往宴会厅进,接待员想拦下索玛一,被坎贝尔家长的助理拦住,他曾有幸见过一次索玛一,在玛塔尔的车上,只隔着一条车缝,他看见了,那就是城里传言的玛塔尔的小情人。
卢新拉着索玛一的手,“你别往人群钻,别被我爸看见。”
索玛一认真点头,他就躲在卢新身体和墙之间的阴影里,跟着卢新往奏乐台后面挪,在最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他们停下来。
芭芘卡斯当真在那里,抓着麦克风,唱得忘情。索玛一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仰望自己童年的梦,在索克洛的庄园里,没有人和他玩,玛塔尔经常不在家,卢新要上学,只有他一个人,他就听芭芘的歌,从最小的年龄,听到后来玛塔尔不许他再听。
他轻轻跟着他唱。
这是卢新第一次听索玛一唱歌,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和芭芘相反的另一种声音,干净得让人像在教堂走了一趟,洗净了满身的罪业,浑身轻松,心神宁静。
卢新问他:“还想近些吗?”
“可以吗?”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他想去哪儿都行。卢新牵着他往台边靠。他们从奏乐队的斜后面,人群的侧面,有酒塔和鲜花瀑布做遮挡,一点一点移过去。
芭芘卡斯在台上飞踢脚步旋转身体走着他那激情昂扬的舞步,扭头的瞬间,对上了索玛一的眼。
索玛一悄悄红了脸,身前身后华利圣登城所有的鲜花都刹那失了色。芭芘呼吸顿住,多年的舞台经验让他处理得手到禽来,没人发现他的失误。
但当他再回眼,已经看不见那个少年。
他握着麦克风,露出招牌笑容:“芭芘的演唱会到此结束!”
有人还想要他继续。
芭芘卡斯冲她风流地眨眼:“怎么,你甘愿让你亲爱的芭芘渴死在台上吗?”
他跳下舞台,不顾大家的嬉笑,到处找人。
“卢新。”
汤普塞在酒塔对面叫。
索玛一如临大敌,立刻蹲到桌下去。卢新的腿也在抖,隔着酒塔问:“怎么了?”
“到处找你,哪去了?”汤普塞走过来,“你爸爸叫你过去认认人。”
赶在他过来前,卢新仓促绕过酒塔朝他过去,背在身后的手对索玛一打了个索玛一看不懂的手势。
索玛一蹲在那儿等他,没了芭芘的歌声,宴会厅渐渐静了。腿蹲麻了,他换几个姿势,逐渐听不到声音,他偷偷掀起桌帘,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乐队在收拾乐器。索玛一茫然地呆在那里,最后连乐队也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回去还是等卢新,稍稍往大厅门口望,很远的街上只有巡逻警车,所有道路被封锁了。
索玛一跟在乐队后面,看他们绕过花园进了一栋楼。宝圆的顶,金碧辉煌的水晶灯光从玫瑰花窗洒出来,把花园洒出黄金般的奢贵色泽。
他在花园里找个能看清那栋楼到宴会厅一段路的位置藏着等卢新。
六月的室外有些热,尽管卢新的燕尾服和马甲很宽松,但挺括的质地让他浸出细细的汗。他用手帕擦着额角的汗,头顶的太阳往西边坠,远处是橙红的云层,低低盖在果园上,风送来柠檬花香。
“卢新……!”他看见卢新了,从那栋楼下来,往宴会厅跑,索玛一悄声又急切地叫他。
卢新闷头跑,没听见。索玛一探出身向他挥手,他才看见了,掉头跑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腿蹲麻了,卢新扶他起来。
“我想回去了。”索玛一说。
“我走不开,晚餐马上要开始了,后面还有舞会。你等一会儿,等晚餐结束,我就送你回去。”卢新从衣摆下掏出盘子,“喏,你爱吃柠檬,给你拿的,都是卡陀梅罗家的特供柠檬。他家庄园的柠檬只供给王室,今天送了些来佐餐,尝尝和我们家的柠檬是不是不一样。”
“我真的要回去了,你能不能让他们帮忙叫辆车,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这附近上哪儿去叫车,今天这边都不让进车,只有五大家族和警局的车能走。”卢新把盘子塞他手里,“就一会儿,我找机会溜,你等我。我得进去了,不然我爸又要让汤普塞出来找。”他捏捏索玛一的手,“乖,在这儿等我,我过会来接你。”
索玛一睁睁看着他回了那栋楼。他端着盘子往花园后面找椅子,坐在那儿,天渐渐暗下来,花园亮起温暖的柔光灯,偶尔夹着几粒其它颜色的彩灯。
索玛一捏一片柠檬吃,酸甜味儿,卷一卷舌,是浅浅的柠檬花香,比索克洛庄园种的好吃。
他舒展下来,靠着椅背,脑袋微微后仰搭着,捏着柠檬片,一点一点地吮,吮掉汁水,舌尖翘起来,把椭圆形的柠檬籽推出去,牙齿咬住奶白的果肉,小奶猫似地细细吃着。
“谁教你这样吃?”
声音突如其来,索玛一受惊地转过身,满目张惶,看清是个不认识的男人,才悄悄松口气。
他抽出手帕,擦净手指,垫在唇边,嘴唇微微张开,舌尖卷着柠檬籽落进手帕。小小的椭圆形的柠檬籽沾着莹莹唾液,和柠檬皮一起,被他细心包起来,揣进口袋。
南林看得直皱眉。
索玛一卷卷舌头,回答他:“方便。”
“专勾引人。”
索玛一惊诧:“勾引你了?”
南林嗤声:“差得远。”
索玛一再捏一片,张开嘴唇,翘起舌尖,比刚才翘得还厉害,尖尖地卷起一个漩,冲着南林,用那粉嫩的舌尖,把柠檬籽推出来,舌尖钻过嫩白的果肉,吸吮,轻咬。像是故意吃给他看,眼睛把他望着。南林脸色铁青,索玛一却吃吃笑起来,“勾引你还差得远,你气什么?又不是勾引你。”
“你这样很危险。”
索玛一怔住,这个男人盯的不是他的舌尖,不是他的嘴,是他的眼睛,他的脸,用认真的眼神,教导孩子般告诉他:“你有能力自保吗?”
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索玛一垂下眼,把柠檬皮放进手帕,叠好。他用干净的手帕擦指尖,柠檬汁黏着的手指不像别的孩子有用枪用刀的茧,他连薄薄的茧都没有,又细又软,比卢新的妹妹的手指还细腻。
他悄悄去窥那人的手,那双手是有力的大手,戗驳领下衬衣紧绷的胸膛宽阔挺拔。一双充满力量的手,一具蓬勃的身躯,一个有能力的男人。
索玛一很羡慕他。
“哥。”熟悉的声音递过来,索玛一登时慌了,盘子也没要,起身就走。
不合身的燕尾服,佐餐的特供柠檬,是混进来的少年。对方走得很快,后来几乎跑起来。
阿青找到了南林,“哥,快开餐了,我们上去吧。”
南林回头看这个华利圣登城传得天花乱坠玄之又玄的小情人,真是……连刚才那男孩的十分之一都不如,更比不上教堂外暑梦中偶然一瞥的少年幻影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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