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铁锈气混着浓重的血腥味,粗暴地灌入鼻腔,沈辞忍不住咳嗽出声,但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钻心的疼痛下,她猛地睁开了眼。
脖颈上传来令人皮肤发紧的压迫感,她忍不住一个哆嗦。
视线向下探去,那是一柄绣春刀的刀背,此时正毫不留情地压着她的咽喉,力道之大,几乎下一秒就能让她血溅当场。
沈辞现实愣了几秒,待看清满地狼藉之后,她瞳孔一缩——
抄家,又是抄家!
周深是绝望的哭喊和粗暴的喝止,时不时能听到丫鬟婆子的痛苦,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熟悉的绝望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将沈辞浑身淋得冰凉。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额角被发簪刺破的伤口,正汩汩冒着温热的血,蜿蜒而下滑过眼角,像一道血泪,却也真切的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假的。
不,不是又。
而是……回来了?
她竟然回来了,回到了永熙十三年,这个她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的噩梦开端。
“老实点!乱动老子宰了你!”身后传来锦衣卫力士粗鲁的呵斥,压着刀背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沈辞脖颈处瞬间红了一片,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和恐惧,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一角。
那个素来对她疼爱有佳的父亲,前任内阁次辅沈文清,官袍已经被粗暴地扒去,只着一身雪白中衣,正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按跪在地。
老人花白的头发散乱,嘴角淌着血,却依旧竭力挺直着脊梁,如同一颗年迈的雪松,苍老却遒劲。
他嘶声力竭地向着端坐于院中太师椅上的那人咆哮:
“构陷!皆是构陷!我沈文清对朝廷忠心耿耿——”
话音未落,一旁站着的锦衣卫千户王觉毫不犹豫地抬起脚,狠狠踹在老人心口。
这一脚卯足了力气,老人几乎下一瞬便摔倒在地,猛然从喉间喷出口鲜血。
沈辞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可身后那人力气太大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泪从眼角滑落。
“爹!”又是一声凄厉的哭喊从旁边传来。
沈辞猛地扭头。
年仅十五岁的胞弟沈知节被人押着,正拼命挣扎着想扑过去。但却被身后的力士一棍砸在腿弯,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他额角磕在台阶边缘,鲜血瞬间涌出,糊了满脸。
“阿节——”
母亲林氏痛呼一声,想要扑向幼子,却被枷锁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发髻散乱,珠翠跌落泥泞。
她仰起头,看着吐血倒地的丈夫和被桎梏住的儿女,原先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灰败与死寂。
沈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得血肉模糊,痛得几乎要炸开。
不是梦。
这撕心裂肺的痛楚,这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和绝望,真实得刻骨铭心,就算轮回个千百此,她沈辞也绝不会忘记。
上一世,就是今日,沈家被人构陷抄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父兄被押入诏狱,受尽酷刑死在狱中。
母亲在抄家当日撞柱自尽未遂,后被充入教坊司,不过半月便悬梁自尽。
而她这个沈家嫡女,被发卖到青楼为妓,最后像一摊烂泥一样,死在花楼后那条肮脏的巷子里,咽气的最后一刻,也没能抓住凶手。
直到死后魂灵飘荡,她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识人不清。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焰,瞬间将原先抄家的恐惧烧得干净。
不能重蹈覆辙!绝不能!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命令自己冷静,飞速想着应对之法。
终于,压在她脖颈上的绣春刀似乎因为身后侍卫正分神而略微松懈了一瞬——
就是现在!
沈辞咬牙,不知从哪里爆出一股力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撞!
身后的侍卫猝不及防,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压制的力道骤然一松。
镣铐沉重,但沈辞全然不管不顾,她猛地扭身,挣脱了那只瞬间抓空的手,拖着沉重的木枷,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侧门的方向冲去。
侧门前的花圃曾是她与弟弟常在一起玩耍的地方,那儿有个小洞,儿时她俩贪玩为了偷溜处府不让爹娘知道,一直未曾暴露。
没想到线下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拦住她!”王觉的厉喝声自身后传来,旋即就是各种脚步声混杂刀剑出鞘声在身后此起彼伏。
沈辞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额角的血糊住了她一只眼睛,此时她要想活着,那便只有跑。
跑出去!为了爹娘弟弟,为了整个沈府!
木枷抵着她的下巴和锁骨,粗糙触感下,她胸前很快一片血肉模糊。
但沈辞感觉不到疼,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出去,找到那个人!
她像一头濒死挣扎的幼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全然不似个闺阁千金。沈辞一把撞开侧门处试图阻拦的一个仆役,一个闪身,穿过杂草,蜷着身体猛然探出洞口。
砰!
身体砸地的闷响,震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一甜,又是股腥甜涌上,而后被她死咽下去。
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剧痛,她猛地抬起头。
视线因鲜血和伤口而有些模糊不清。街道两侧正围满了指指点点的百姓,见她浑身是血地逃出来,又看了看后面追着的侍卫,皆是不由得后退几步。
而不远处,一列森严仪仗正不疾不徐地转过街角。
沈辞心下一喜,踉跄着起身。
是他!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沈辞用被枷锁束缚的双手艰难地撑起身体。
她拖着几乎报废的双腿,朝着那即将远去的马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
“厂公——”
她本身嗓音就细,线下又受了伤,血沫卡在喉间,那呼喊微弱得几乎瞬间就被街上的嘈杂吞没。
但那车驾,却似是微微一顿。
停下了。
周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就连追上来的脚步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车帘并未掀开。
只有一个随行的小太监快步跑到车驾旁,躬身低语了几句。
下一刻,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挑开了个角。
一道目光,从那缝隙中投落下来。
没有多少感情,看向沈辞时更似看一个死物,换一句话说,是看着个死人。
那目光如有实质,沈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瞬,颇为不自在。
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任由额角的鲜血流进眼睛,眼中登时又是阵刺痛,但她还是毫不畏惧地迎上那道目光。
沈辞张张嘴,声音颤抖,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但语气却异常决绝:
“沈家藏书阁,第三进东墙……”
她看到那只挑着车帘的那只手似乎顿了些许。
男人目光冷意更甚。
沈辞咬着唇,扶住马车的车沿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有些泛白:
“那里有您想要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良久,只听一道极浅的笑声。
旋即车帘被彻底掀开,一道身影,缓缓自车驾中俯身而出。
他穿着一身墨色绣金暗纹的提督宦官服,面容是出乎意料的年轻,甚至堪称俊美,只是那人周身气场过于强大,压得人喘不上气儿。
男人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就这样看着沈辞。
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微微倾身,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轻轻勾起沈辞的下巴,强迫她抬起了头。
扳指玉石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沈姑娘,”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温和:“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力道几乎要掐碎沈辞的骨头。
而后者则被迫仰视着他,呼吸艰难,眼神却依旧坚定,细看之下似有几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回答:
“知道。”
“哦?”
晏无恕的眉梢一挑,似乎终于提起了一丝兴味:“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沈辞直视着他黑漆漆的眼眸,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换我入宫,亲手送仇人上路。”
死寂。
只能听到沈辞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脏与呼吸声。
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已被这阵势吓得噤若寒蝉,能跑的早已跑远,生怕牵连到自己。
而追出侧门的锦衣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晏无恕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染血的眸子里那近乎疯狂的仇恨与决绝。
忽然,他极其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更像毒蛇锁定猎物后,无声吐露信子的瞬间。
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玩味。
“呵。”
他收回手,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的血污,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有点意思。”
随手将那方染了血的帕子丢在地上,晏无恕目光甚至未曾再扫一眼瘫倒在地的沈辞,只淡淡地吩咐左右:
“带走。”
“厂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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