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珠又在心里过了一遍所有认识的人，没找到他的名字，犹豫着站在雨下。
下雨后温度很低，湿衣服粘粘地贴在身上，带走她身上的体温。
生理期，凉意顺着小腹蔓延，傅明珠感自己的盆腔仿佛在被人反复捶打，都有点直不起腰了，这个时候端不端着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朝男人道谢，弯腰上车，强撑着坐直，视线落在窗外。
外面的霓虹灯被雨丝隔绝，在车窗玻璃上投下流动的色块，车厢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间很轻的呼吸声。
秘书敲开车窗：“都已经都安排好了，傅小姐可以离开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辛苦，先送你回家？”
后一句是朝傅明珠说的。
傅明珠拢了拢身上单薄的披肩：“麻烦去明江疗养院。”
下一秒，空调温度升高，一只手横在她面前，上面搭着黑色西装，没催促她接也没收回去。
跟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处于同一辆车，傅明珠的警惕性很强，开口道：“蒋总认识我吗？”
“一面之缘。”
江雪闻开口，视线落在傅明珠脸上，今天之前他只跟傅明珠见过一面，当时是傅家的晚宴，作为主家大小姐的傅明珠只露个面就匆匆离席，说是预定的跳伞活动要开始了。
那天所有人都穿着礼裙西服，她一身西部复古的打扮，皮肤晒成小麦色，恣意又张扬。
傅家当家人傅铖看着她乘电梯去顶楼坐直升机，失笑地说：“雪闻，那个就是我们家大小姐，有空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傅铖真的有介绍他们认识，不过是以相亲的形式，两人在vchat上面聊了几句便没了下文。
傅明珠并不适合他。
看到傅明珠不解的神情，江雪闻补充道：“我是你哥的朋友。”
那件带有雪松冷香的黑色西装外套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腿上，傅明珠抿了下嘴唇，说道：“谢谢。”
之后车厢内没有人在说话，她的手机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
柯明远几个字反复出现在屏幕上。
昏暗环境中，白底黑字刺得她眼睛疼。
【明珠今天的事情我真的可以解释的。】
【我这边订婚的消息都放出去了，这样不好收场】
【反正也只是协议结婚，这件事真的重要吗？】
【明珠，求求你了，回我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发在两分钟前。
【傅明珠，订婚礼我会继续，你别后悔】
她都懒得回，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毫不犹豫地将他拉黑，闭目眼神。
车子不知道在躲什么，突然转弯，傅明珠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晃得往旁边倒去，重重撞在车窗上。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被一股力稳稳地捞了回去。
男人的手掌在她腰侧，傅明珠隔着丝群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温度烫得要烧穿布料。
司机的嗓音里带着慌张：“不好意思，有只猫窜出来了。”
只接触了一瞬间，男人就放开了她，说道：“抱歉，形势所逼。”
他做事真的很老派，讲话也是。
傅明珠没道理去怪一个帮助了自己的人，开口道：“没关系。”
随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仪容仪表。
头发ok。
脸蛋ok。
嘴唇有些白了，可以补点口红。
安静的车厢里只剩下傅明珠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司机都忍不住往后开了一眼，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
小猫，喵喵喵喵——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微妙的宁静。
铃声太幼稚了，傅明珠有点尴尬地拿起手机还以为是柯明远，看到备注才发现不是，她讲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大哥，今天就别批评我了吧，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柯明远，但我被绿了诶。”
她是独生女，所谓哥哥其实是她伯伯的儿子。
作为家中幺女，她一向最受宠，几个哥哥都把她当亲妹妹，这次家里催婚，哥哥们也发动人脉给她找了一些青年才俊。
她有不婚的打算，被家里人催得紧了，才想着找人协议结婚，先应付过去，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对面应该是很无语，隔了好几秒钟才说话：“家里给你介绍的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最适合你，你爸出国让我看着你，不是让你乱来的。”
“你怎么讲话又是这一套。”
适合，稳定，门当户对，结婚之后才不会吃亏。
她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破罐子破摔：“那你再给我介绍两个吧，我明天就去见他们，早上见一个，晚上见一个，十天就能把圈子里的适龄青年都见一面。”
对面有些头疼：“明珠，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傅明珠放软了语气，“但是你不觉得按照你们给我安排的，我结婚之后会过得很无聊吗，你上次给我介绍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在网上跟他说了两句话，他超级古板诶，我家里养的乌龟都比他活泼。”
“人家叫江雪闻。”
“哦，对对，是这个名字。”
江家那位神秘的继承人，近两年才从国外回来，以雷霆手段清算了江氏集团内部的污糟人和事，站稳脚跟，鲜少出席私人活动。
他们家跟江家算世交，但从她母亲去世后，就很少来往了。
圈子里关于他的传闻颇多，总结下来就是冷心冷情工作狂，据说脸还行，但光脸还行有什么用，她才不要嫁给这么个无聊的人。
想想都觉得后一辈子要完蛋了。
傅明珠很跳脱地说：“江雪闻，这个名字还是很好听的。”
坐在她旁边一直没什么响动的男人，往她的方向侧了一下。
对面才说：“当面再讨论这件事吧，我本来以为你们今天会遇到。”
“他也被催婚吗？这世界对大佬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败给你了，我有事要忙，之后联系你，柯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也不关柯家的事情吧，处理一下柯明远算了，我今年的新年愿望是少得罪生意伙伴。”
“这么有觉悟？行了随便你怎么处理，自己不吃亏就好，我还有事，先挂了。”
“嗯嗯好哦，谢谢大哥，再次强调，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能让老傅知道。”
对面没回复，直接挂了，傅明珠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塞回包里。
电话刚刚挂断，电话铃声又响起，这次不是傅明珠的电话，是旁边人的。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下。
“喂？”他按下接听键，声音里满是淡漠疏离。
傅明珠正在整理头发，冷不丁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女声，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咬字：“我今天给你安排的相亲你怎么又没去，张阿姨家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的，很靓的，你也该操心一下人生大事了。”
他一直没打断她说话，直到母亲讲完才说：“很忙。”
对面的声音拔高了些：“你现在事业已经很稳定了，别整天就想着工作。”
傅明珠假装专心演技窗外的雨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鼻腔一氧，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两秒钟，对面的声音带上惊喜：“你和女孩子在一起的吗？”
他嗯了一声，又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妈妈想的是什么。”对面的声音放柔，透着藏不住的雀跃，“你们在外面好好玩儿，不用着急回家，替我跟人家女孩子打个招呼。”
电话被匆匆挂断，车厢里的寂静比刚才更甚，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
傅明珠虽说平时都是任性而为，从不看人眼色，但毕竟别人才帮了自己，她先开口打断沉默：“现在长辈催婚都这样，我不介意。”
夜晚的雨路，路上行人很少，偶尔能看到车灯，远处疗养院逐渐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傅明珠道：“麻烦把我放到门口就行，有人来接我。”
车子行至疗养院门口缓缓停下，窗外门口不远处，她的秘书站在伞下。
傅明珠朝那个方向挥挥手：“这里。”
那人往这个方向走来。
傅明珠整理衣服下车，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蒋总，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有空一定再次感谢。”
“小事。”他收了名片，没说多余的话。
傅明珠看出他不想多言语，主动下车，一打开车门就被雨丝扑了全脸，加快动作几步走到秘书的伞下。
司机从后视镜看江雪闻，问道：“走吗江总。”
江雪闻点了下头，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江雪闻点击接听，还是同一个声音：“雪闻，你送那个女孩子回去没有呀，雨天路滑，太晚了就让她住到江滨，明天再回去吧。”
江雪闻：“她已经下车了。”
对面语气淡了几分，多出些谴责：“你不会把人家扔半路了吧?是哪家的孩子，你作为男人要多体贴女生。”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对面音调陡然提高，“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了，你都不知道外边怎么说你的。”
顿了顿，她又说：“你不会是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吧?要找男朋友也不是不行，我同意你爸那边也不会同意。”
江雪闻都笑了，语气里带着无奈：“妈。”
“行行，我不问了，你自己把握住就好。”
挂了电话，车子才加速，江雪闻揉了揉眉心，眼底满是倦意。
即使这样，他的坐姿依旧挺拔周正，毫不懈怠。
父母结婚三十年，说一句怨偶也不为过，彼此谁也不让谁，前两年刚刚离婚，离婚后又放不下，还搅在一起。
从小听着互相指责谩骂的话长大，他对婚姻甚至是两性情感都毫无兴趣，外边的风言风语越发多，他懒得管，任其发酵，乐得清闲，只有家里人放在了心上。
垂眼，一个小物件吸引他的注意力，那是一支镶钻的口红，就安静地躺在坐垫上。
红色丝绸材质，精致耀眼，随主人的性子。
江雪闻朝秘书开口：“你觉得傅明珠怎么样？”
秘书该是没料想到老板会忽然和自己说话，沉默了良久才说：“傅小姐……挺可爱的。”
“是吗？”
江雪闻应声，语气淡淡的，无言地望向窗外。
车内依旧残留女人的香味，很淡，像绽开的玫瑰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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