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平市治安局,审讯室外。
“小言,阿姨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现在嫌犯提出,他只会和你交流……”
隋局长坐在闵朝言对面,有些迟疑地开口。
她今年四十多岁,人的衰老无可违逆,尽管神情依然坚毅硬朗,背却无法像青年时那般板正挺拔。
时间在每个人身上留下刻印。
“没关系,隋阿姨,我很高兴我能帮上忙。”
闵朝言点头。
“如果你感受到任何程度的威胁或者危险,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这是呼救按钮。”
隋局长将一支手表放在桌上。
「闵朝言,这个手表……」
系统出声。
‘我知道。我会处理的。’
闵朝言微笑收下。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只有一盏白炽灯正对着犯人的方向。
这是在审讯中常用的心理施压手段。
“你来得好快。”
犯人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闵朝言。
闵朝言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
他很年轻,最多也不过二十岁出头,个子不高,长相也清秀,如果在路上遇到,八成是被人认为是个怯懦到连被人故意撞倒也不敢追究的性格。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几个小时前,活生生虐杀了一个成年男性,并将一个男孩严重毁容。
在电影院犯下凶案之后,他没有离开,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他转过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继续看着屏幕,专心地看着电影,直到治安官赶来将手铐扣在他的手腕上。
他始终沉默,动作顺从,没有任何反抗。
“为什么想见我?”
闵朝言将双手放在桌面上,袖口被挽起,手腕上黑色的电子表醒目。
“……我不喜欢被审问,也不喜欢被监视。”
他笑着回答。
“监控和监听设备都已经在你面前关掉了。”
闵朝言看着蒙上黑布的监控器和被拔下电源的监听器。
“你说的对,能给我倒杯水吗?”
他微笑着问。
闵朝言的眼神缓缓下落,唇瓣微扬,用带着手表的左手将水杯递给他。
“啊,抱歉。”
他作势接过杯子,双手却一歪,一把将闵朝言的手,将电子表扯下来,扔进了水杯里。
“希望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表。”
他的声音几乎说得上轻柔。
“为什么是我?”
闵朝言没有在意显然已经报废的手表,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你看得开心吗?”
他的双眼里满溢着期待。
“这是专门为你进行的表演,你觉得怎么样,精彩吗?”
他凑上前,像个在才艺表演赛上紧张的孩子,等待着评委的打分。
闵朝言直视着他的眼睛,在长久的沉默中,神情中带上懒散的笑意:
“嗯,很精彩。”
非常精彩的,杀戮表演。
“隋局,声音断了。我们要派人进去确认一下吗?”
带着耳机的治安官转头看向隋局长。
隋局长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监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好大一声响。
“你们怎么能让朝言自己单独和杀人犯谈话!”
隋觉荆怒气冲冲闯进来。
他走到隋局长面前,厉声质问:
“她只是普通市民,你们没有考虑过这对她的危险吗!?”
隋局长的眉头皱得更深,声音却依然冷静:
“我们充分和小言沟通过了,她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也会保证她的安全。”
“保证安全,我都听见了,你们连监听都断了!”
隋觉荆气极:
“嫌犯明确要求关闭录音录像,你们表面上答应了,又让她带着监听设备进去!你们没有考虑过如果被发现了,嫌犯会不会暴起袭击她吗!?”
“隋觉荆,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隋局长打断他的话。
“如果是儿子的身份,那我告诉你,现在这里是治安局,不是讲亲缘关系的地方!如果你以治安官的身份,那么你又有什么权力和资格这样质问上级!”
她声音冷硬,直视隋觉荆:
“我对这个行为,有自己的判断,也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隋觉荆握紧拳头,呼吸粗重。
“我要进审讯室。”
他转身就走。
“站住!我以局长的身份命令你,服从安排!”
隋局长喝道。
隋觉荆充耳不闻,快步向前。
“这个案件里嫌犯真正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
她高声道。
隋觉荆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她。
“不管是之前的炸.弹案件,还是这次的影院当众杀人案,她都牵扯其中。这次的嫌犯甚至明确要求,只愿意和她对话。”
隋局长说。
“她是被牵连的!爆炸案针对的是闵阿姨,影院案件更是激情杀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隋觉荆马上反驳。
“激情杀人?”
隋局长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后将一个档案扔到隋觉荆怀里。
“看看这个档案,你还能说出来‘激情杀人’吗?”
她神色严肃,一字一句道。
隋觉荆强压下心中烦躁,翻开档案,第一页就是嫌犯的信息:
姓名:张志源
年龄:22
身份:无业
母亲:林秀(病逝)
父亲:张成(1999年重平市芳芳纺织厂抢劫杀人案死者)
……
隋觉荆的眼神顿住,随后,他翻开第二页,那是本案死者的身份信息:
姓名:韦腾飞
年龄:47
身份:已退休(曾任芳芳纺织厂房改科科长)
……
“我爸死的时候,我妈早就下岗了。他是被人捅死的,不算工伤,工厂不会赔钱。”
张志源坐在囚椅上,看着被泡在水里的手表,缓缓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你妈妈当时来过我们家一趟,给我妈包了个红包,一千块钱。我妈哭得都要给她跪下了。我真的很谢谢她。如果没有那一千块钱,我们娘俩都要冻死在那个冬天了。”
说起过去,张志源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骨节被勒得发白。
“拿着钱,我妈在楼下支了个摊,买点豆腐脑什么的。可是天还没暖和呢,就有人过来把一切都砸了,说:现在工厂要收回房子了,我们得清退。”
“我不知道清退是什么意思,我就知道,我妈跪在那个男人面前,求了很久很久,他就往地上扔了二十块钱,笑着就走了。”
张志源眼睛发红,一字一句地说:
“我爸死了,我妈早就下岗,我们连清退金都拿不到,被那个男的吞了!他自己买小区的新房子,买进口车!他贪了我们的肉去吃香喝辣!!!”
青年嘶吼着,眼泪落在铁质桌面上,汇聚成一摊小池。
闵朝言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经历了什么才活到今天……我都不敢去回忆。我还没从大专毕业,我妈就死了。”
“她是累死的。”
张志源低低笑了一声,猛地抬起头看着闵朝言,声音很轻: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只是想要活下去,都那么那么难啊?”
“我想得太久了,我就决定,先不想了。”
“我要把那个人杀了,让他永远也用不了那些好东西了。我要让他死得足够痛苦,比我妈要痛苦一万倍。”
长相清秀的青年眼中含着泪,笑容却如扭曲的恶鬼版狰狞。
“听上去你好像只恨死者本人,为什么也对那个男孩下手?”
闵朝言问。
“他从生下来,吃的喝的,都是我们的血和肉。我只是想,让他张张嘴而已。”
张志源笑着回答。
闵朝言看着他,眼中浮现出一点兴味。
“那,为什么一定要选我在的时候杀他?真的是为了给我看表演?”
她问。
“有人想给你看表演。”
张志源微笑着说。
“我也想利用这个,再要点好处。毕竟,我妈的仇人我杀了,我爸的仇人,还活着呢。”
“哦?你的牌,不打算用?”
闵朝言挑眉。
“我这样的命,有什么可保的。”
张志源嗤笑一声,靠在椅子上。
监控室内,隋局长将一份精神鉴定单放在隋觉荆面前,上面写着张志源的名字和对他的诊断:
【在母亲病逝后,张志源出现严重幻觉幻听症状,同时伴有暴力行为,经诊断,为重度精神分裂症,建议住院治疗。】
“他真是精神病?”
隋觉荆皱起眉。
有这张诊断单在,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也只不过是将张志源强行收入精神病院治疗。
可这样的人……如果对朝言产生威胁怎么办?
隋觉荆焦虑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嘴里一阵铁锈味。
“如果他承认自己是间歇性精神分裂,并且在行凶时是完全清醒的,他就依然适用于法律审判。”
隋局长回答。
“谁会承认这种事?他一旦承认自己故意杀人,不是死刑也是无期,他怎么会——”
隋觉荆顿住。
“他有条件。”
隋觉荆反应过来。
“两个。一,他要和闵朝言在无人监控监听的环境下单独对话,二,他对自己到时候的狱友,有指定要求。”
隋局长说。
“……他父亲是,当年芳芳纺织厂抢劫杀人案的受害者。而凶手‘哑巴’原判死刑,通过不断上诉,一直在推迟死刑执行,活到了今天。”
隋觉荆一字一句。
他定定看着隋局长的眼睛:
“你答应他了?”
“他承认自己的行为收到了某个神秘人的帮助,那个人很可能也是你怀疑的,爆炸案的背后真凶——”
隋局长的话被打断。
“你答应他,到底是为了找到真相,还是为了有一个人进去监狱把哑巴给杀了!”
隋觉荆大吼。
室内一片死寂。
隋局长看着隋觉荆的眼睛,神情坦然而平静:
“我会答应他,是为了抓住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连环杀手。”
隋觉荆忽然想笑。
他从来都没看清过自己的母亲。
“真的吗,隋局长?”
他低声问。
他没有得到回答。
-
“哦,对了,那个人有个礼物给你,那家伙托我告诉你——”
“游戏愉快。”
审讯室里,
张志源对着闵朝言露出一个几近纯良的笑容。
下一秒,白炽灯突然炸开,房间陷入漆黑!
在黑暗中,闵朝言手心一凉,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她掌心,冰冷而坚硬,手铐撞击桌子的声响中,有血腥气蔓延。
砰!
大门被撞开,手电筒的光芒中,张志源被按倒在地,疯狂挣扎,在他的小臂上,有一块被暴力撕开的伤口。
这不是他唯一的伤口,却是他身上最深的伤口。
闵朝言将沾血的硬币默默塞进口袋。
第二枚。
鲜血将他的衣服浸湿,他似乎感受不到痛苦,侧脸被压在地上,看着闵朝言的方向。
“游戏愉快,游戏愉快!”
他大笑着,高声呼喊:
“游戏——愉快!!!”
游戏愉快哟,要玩得开心哦,言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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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芳芳纺织厂(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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