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过世了。
消息是秘书发给我的。当时我人在国外,没有赶上最后一程。
接着又有一项需要我去处理的工作——我的生活就是无止境的工作。
这场结束又是下一场,下一场却永远无法结束。
最后我还是请了一天假,去参加外祖母的葬礼。
其实我与外祖母的交集很少,对她的印象只剩下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还有她絮絮叨叨的话:无非也就是舅舅怎么还不回家,快要下雨了衣服记得收,诸如此类。
近几年这一带发展很好。
不少地方项目在这里落地生根,从前的土路变成了沥青马路,那一层层的石阶也重新浇筑,还贴心地划上了荧光色的标线。
基本上每户人家都住进了翻新的房子,我也见不到从前那种黑瓦白墙的旧房子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可用的装饰,人们就把啤酒瓶砸碎,将碎玻璃嵌进墙壁里。太阳从它们光滑的平面上掠过,留下一点点弧影。
“很久没回来了吧,感觉怎么样?”
听说我想回来看看,表哥主动提出来送我。
他开了一家农家乐,在十五公里外,靠近某处景点。生意一直都不错。
“挺好的。”我四处打量,“那棵枣树怎么没有了?”
我记得当初我和朋友们每年都去帮李婶打枣。
他家院子里的那棵枣树特别大,一直长到上一个山坡上。
说是来找我们帮忙,不如说是李婶喜欢我们,希望我们多过去玩一玩。
那时每个小朋友都能分到一点枣,我当然也会分到几颗,通常是三颗。
我其实从来不吃,每回都是仔细收好,跑去茶园那边等着……
好久没见溪了。
那个时候我的枣子总是拿给溪吃的。
他好像吃什么都不会胖,吃多少都无所谓;但递给他的是食物,他总不会拒绝。
溪很少说话。
他将枣子捏在手里,也不会和你说谢谢,只是眼神从枣子青色的外皮上一掠而过,定定地看着你的眼睛。
“我不吃,请你吃。”我那个时候总是这样说,“然后你得陪我散步。”
然后他捏着枣子的拇指和食指就会轻微转一转,一边将其中一颗送到嘴里,一边率先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一颗枣代表一圈,他会陪我绕着村子走三圈。
一开始我还有点疑惑,后来这件事就成了默契。
天黑得早,他总是坚持先送我回家,然后冒着夜路走回隔壁村的自己家。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我怕他晚上回去看不见,就想送他一个手电筒。
但是我们家只有一个手电筒,于是我偷学校科学课的材料——今天一根线,明天一根线,后天一个小开关,最后攒零花钱买了两节电池,给他做了一个“小手电筒”。
他哭笑不得,最后把我的作品交给了科学老师,后来被老师拿去市里评奖……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溪走路的时候总是不紧不慢,几乎可以说是配合着我的步调在走。
当我讲得激动的时候就会走得很快,他也会跟得很快;当我讲到失落的部分,伤心得几乎不想走时,他就会停在一边陪我,等我想走的时候再开始走。
我的话很多,他的话很少。
通常都是我长篇大论,他只做简单的回应。
“溪,李婶今年的枣子不多,但是还是能保证我们每人三颗,所以今年还是三颗。”
“嗯。”
“其实去年打枣大丰收了,但是我还是只拿了三颗,因为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在这种时候我从来帮不上什么忙,能分到三颗已经很不容易了。”
“嗯。”
“不过我觉得李婶挺喜欢我的,因为李大狗他功课实在太差了,要是我愿意讲几题,和他说说怎么做,李婶得高兴坏了。”
“溪,为什么我和你讲题,你总是听不明白呢?”
“溪,数学和英语你都不感兴趣的话,语文至少还有一些实际用处啊,学了之后起码可以打借条——我借你三颗枣,你还我三圈路,这样的。”
“溪,你是不是不喜欢学校的老师啊?我觉得老王确实讨厌,他说话总是看不起人,明明他自己过得也不怎么样。”
“……溪,你也不讨厌我和你说这些吧?我从来不觉得你笨,你也不是叛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不学。”
“嗯。”
“枣树大前年发洪水的时候被泡烂了,李婶做主把它砍了。”表哥说,“她说你们几个小时候每年都会来打枣的,后来渐渐大了就都出了远门,以后大概是都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只是大家都太忙了。”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这像借口,“李婶现在还在家吗?我去看看她。”
“好像去年过世了。”表哥淡淡地说,“我听李达说他妈妈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前几年就在住院治疗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大概是熬不住了吧。”
李达就是李大狗,那个时候我们认字只认半边,而且他属狗,就成了李大狗。
“李达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后来?”
“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做什么?”
“投资房地产吧,”表哥随口说,“我也不知道,他和他家那口子好像闹离婚。”
“哦……”我干巴巴地说,“那陈小晓呢?”
“前几年在做司机,后来也买房了。”
“搬走了啊?”
“搬走了。”
“嗯,那……”
“你不如直接问我,溪最近在做什么?”表哥直接打断了我拐弯抹角的询问。
我沉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他……”
“我不知道。”
“……你!”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表哥说,“你毕业那年他就出去打工了。后来他也没怎么回来,也不太和村里人交流。”
“哦……”
“不过大家都说你们俩小时候在找对象?”他话锋一转,“他真的是你初恋啊?”
“没有的事……”我转过脸去,“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些早就没什么意义了。”
表哥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不提这个事情了,什么时候去我那里坐坐?”
“我再逛会吧,逛一逛我就去。”我随口说。
“来我们家吃晚饭啊,倩倩做饭那是一绝。”
“早知道,看你这几年胖的。”我朝着他摇了摇手,转头往石阶下走。
“我傍晚给你打电话啊!”
“知道!”
估摸着他的车已经发动,我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绕过那座小茶山,就是隔壁村的村头。
实际上我去过溪的家……不止一次。第一次是我找借口,好像是笔记本丢了,非要问他借笔记本。
“我的笔记本里什么也没记。”
“又没关系的!反正我不找别人借。”
“你就借我看看嘛,万一我能想起来什么呢。”
“还是说,你笔记本里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难道你也在笔记本里偷写别人的名字吗?我猜猜,难道你写的是周琦?毕竟她很好看啊。”
“不是。”
“哎哎,你真写了别人的名字啊!”
“没有。”
“欲盖弥彰!你肯定写了,难道不是周琦,那可能是谁?你不会写林淑巧吧?不会吧?”
“没有。”
“到底是没写还是没有啊——”
“你真想要我的笔记本?”他忽然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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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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