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晋王府正院四周戒备森严，院外时不时传来侍卫换岗时的窸窣交谈声，然而在正院里却安静得只剩下人微弱的呼吸声。
虞嬷嬷看着晋王妃那张早已灰白的脸和那具隐隐约约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心头被悲痛填满。跟了晋王妃大半辈子的老人，现如今却伏在王妃尸体旁哭得老泪纵横，上气不接下气。
陆恒看着床榻处那场面，再看看身旁正与仵作急切交谈的晋王，心下不屑嘲讽。
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人都死了也不见得悲痛万分，倒是关心起自己的死活，也不知晋王平日里在外结了不知多少怨，到如今还想着如何自保呢？！居然还没一个老仆来得真情实意。
“从验尸情况看，王妃双目瞳孔散大，喉口内干燥，充血，又有腹内脏器出血后从喉咙溢出，初判是中毒所致。”仵作简明扼要地向两位大人禀告。
“中毒！”
“中毒？”
陆恒与晋王异口同声道。
晋王听后惊诧不已地抚着自己胸口，大喝道：“虞嬷嬷！王妃今日可食用过何物？“
虞嬷嬷从悲痛中回了神来战战兢兢地答道：“王妃就只用了几块糕点……”
“糕点！”晋王惊骇不已地望着几块散落在地的玫瑰鲜花糕。
陆恒心下已有猜测，大步走到糕点洒落处，单膝下跪，从袖中掏出几根随身携带地银针，插入糕点中，转了转又将其取出。
只见针尖处的银白逐渐被紫黑所替代。
此时，仍不知大祸将至的雅儿，正喜滋滋的盘算着赏钱一事。
一想到自己美梦将要成真，雅儿便更加颐指气使地指挥着晴儿为自己端水、铺被。
晴儿怯懦，不敢反抗，只能一一照做。
“那个贱蹄子，怎么还没回来，又去哪里偷汉子了？”雅儿不屑鄙夷问道
晴儿讷讷回道：“虹儿姐，工期到了，离开王府另谋出路了……”
“什么！她怎么能走！我还没找她算账的呢！”
听到此，晴儿心中疑惑
虹儿姐，也没找你惹你，反而是你总找人家不痛快，你算哪门子账呀！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屋子的门被推开。
只见虞嬷嬷带着一名粗壮仆妇进入，雅儿眼前一亮，心道：这是来给我赏赐的吗？“
但出乎雅儿意料的是，两个人二话不说，就将她架了起来，拖出了屋子。
晴儿看此场景，吓得呆若木鸡，瑟缩在旁。
雅儿尖声叫道：“虞嬷嬷，虞嬷嬷，您这是要做什么，您不是说等娘娘醒了，带我去领赏吗？！“
“领赏！对呀我就是去带你领赏的呀。”虞嬷嬷转过脑袋，阴恻恻地狞笑道。
雅儿看着虞嬷嬷那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厉鬼，恐惧如潮水般涌向她，她顿时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道：“虞嬷嬷，虞嬷 嬷，我不要赏赐了……我不要了!”
“由不得你！”虞嬷嬷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便再也没有理会雅儿的哭嚎。
雅儿被拖着，脚踝不断被路面的石子磕破，鲜血渗出，在地面上留下一个猩红的血迹，一路蜿蜒到黑暗处……
李镜虹周身被黑衣包裹，她身形快若残影，在巷道穿梭，避开了巡夜的士兵，她所过之处皆带起阵阵细微地几乎不可闻的风声。
过了不久，她来到王府后院那高高的白墙青瓦处，俯身扒开茂密的草丛。
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洞出现在李镜虹眼前，准确来说是一个狗洞，还是能直达王府花冢园的狗洞
对李镜虹而言，每一次扒开这一狗洞，都会让她想起不堪的、令人窒息痛苦的往事。
李镜虹强忍心中悲痛，弯腰灵巧地钻了过去。
一进入花冢园，就有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她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行走在花丛掩映的阴影里找到挖土的小铲，来到蕙兰丛处，低下身借花丛的阴影，避开侍卫的视线，开始挖了起来……
惨白的月光从云雾间显现，将李镜虹面前的土地照亮来了些许。
只见已挖得极深的土壤呈现怪异的深黑，而其上正躺着一具惨白且断了成几块的尸骨，七零八落的散在各处。
李镜虹看到此景，不顾双手沾满的污渍，死死用手捂住即将破喉而出的凄厉哽咽。眼泪无声从她眼角滑落，滴入那宛如地狱般漆黑的土壤里。
可能是埋此处的年头已久，当李镜虹颤巍巍地伸手触碰那凄凉骸骨时，那骨头竟是瞬间化作了粉尘。
有一阵微风刮过，让即将陷入癫狂的李镜虹清醒过来。
她急忙从袖中掏出一个款式有些过时的锦囊，全神贯注地将阿娘的骨灰一一装入袋中。
李镜虹将蕙兰的根茎重新埋在土里，开始挖土掩上坑洞。
风吹拂着花枝，带来那馥郁的、罪恶的馨香，那是用人尸骸所孕育的美丽……
在花冢园长廊处休息的巡逻侍卫，看到有一处摇摇晃晃的花丛，心下疑惑。
有一名侍卫道：“你们看那花丛是不是在晃动呀啊？”
另一名侍卫不以为意说道：“你是守夜守傻了吧？这风那么大，花丛肯定会晃呀！”
“也是，我们去别处查勘。”
随着声音远去，李镜虹带着阿娘的骨灰，从狗洞钻出后。她走在狭窄无人的巷道里，忽地停了下来，身体佝偻，瘦削的脊背靠着墙，整个人无力地划坐在冰冷地泥地里。
“阿娘，阿娘……”
李镜虹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忽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就在李镜虹万念俱灰时，王府里正在揭开王妃身死的真相。
陆恒正坐在王府正院西厢房里，雅儿被虞嬷嬷拖了进去，因为脚踝处的剧痛，她只能跪趴在地上。
陆恒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太阳穴处，眼神锐利，冷冷开口审问道：“那玫瑰鲜花糕是你做的吧。你在里面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如实招来，说完我便放你离开。”
雅儿因那脚踝的剧痛，疼得冷汗直流，眼神涣散。
她艰难开口道：“奴，没有……没有在里面加不干净的东西，都是些鲜花……鲜花瓣，研磨成汁混……混合些蜂蜜制的呀！
“我都说了，求求您放过我吧！”雅儿低低恳求道。
“哦？那你只用了玫瑰花这一种花瓣吗？”陆恒心下已有猜测道
这一句问话，仿佛一声惊雷，劈开了雅儿混沌的大脑，她支支吾吾，辩解道：
“奴，没有……没有……”
“当真？你若如实说，我自然放你走。”陆恒再次安抚道
“奴……奴只是在花冢园里，看到西域来的奇花，非常香，我就想着加在花糕里，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喜欢，确实喜欢的紧！”陆恒哂笑
直接给吃死了
“来人，将她拖下去，关到州狱去。”
“你不是说好的放我离开的？为什么要将我下大狱！求求放过我吧！”雅儿惊慌失措哀嚎道，
“我是答应放你走呀，你不是要离开这了？”陆恒眼睛眯起、讥诮道。
雅儿听完万念俱灰，还没来及开口询问自己犯了什么事，就被拖了下去。
陆恒听着逐渐远去的惨叫声，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来到正院刚好碰到要去报案的刘管事，便询问了花冢园的事。
只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让他去报案去了。
他心中疑惑更深，恐怕需要协助杭州府衙来彻查王府了……
李镜虹被顾霖钰背回来时，天已经快蒙蒙亮了。她躺在土炕上，呆呆地望着小窗外的还未消失的明月
不圆满，是残月。
小时候阿娘最爱抱着她坐在院子的竹椅上，阿爷还会为阿娘打扇
这一切的美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是从阿爷进京参加秋闱开始，还是阿爷开始对阿娘埋怨家里贫寒开始，还是阿爷开始对阿娘出言不逊，还是更早……
这些陈年往事到如今已没有定论，再深究也没有意义，她李镜虹唯一要记得的就是负她阿娘、害她阿娘之人。
她疲惫地想：其中一个想必也快到死期了，还有一个。
她要慢慢来……
李镜虹想着想，哭了一夜的眼睛缓缓闭上，陷入沉睡。
太阳渐升，晋王府先前被死亡笼罩的阴霾被鸟语花香所替代，可是着繁华似锦下仍潜藏着阴谋与算计。
在晋王府前院花厅处，陆恒与杭州知府共商昨日晋王妃中毒身死之事。坐在上首的晋王心急如焚，不由插嘴道：
“知府大人，内子身死兹事体大，若一日抓不到凶手，吾寝食难安呀！”
年已六旬的知县，拱手道：“老夫作为杭州城的父母官，定当尽心尽力。”
“我初步肯定，凶手应当是贵府一厨娘，但某仍有疑惑。”陆恒停顿片刻接着道：
“由贵府厨娘所说，她所制的花糕所需花瓣，全来源于贵府花冢院，可否允许某带府上花匠前去查看？”陆恒公事公办道。
晋王听完陆恒的话，原本蜡黄的脸色，又添一抹白。
只见他强装镇定道：“有何不可！”
一行人来到王府后院处，守在花冢园门口的侍卫推开园门。陆恒一进园处，便在心中又记了晋王一笔，只因这里的奢靡比之前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说前院水榭花房出的花儿名贵，但也仅是一株，而这里则是各种名花一大丛一大片。
陆恒让花匠领他们到玫瑰花丛去。
他们一路如穿花蝴蝶般，走在蜿蜒的卵石路上，来到一大片嫣红花丛。
“大人，这就玫瑰花丛了，这里是我们杭州城最有名的玫瑰丛，极少人能像王府一样养得这般红。”花匠一脸自豪，讲解得头头是道。
可惜会错了意，陆恒并不是来赏花的
“听说你们这又西域奇花，那是那一株呀！”陆恒如是问道。
“原来贵人们是为此而来，那可巧了，那曼陀罗花就栽在玫瑰丛旁，您看就是这”
“对了，贵人们还是离远一些，先前虹儿姑娘说了，这花香闻多了会头晕”花匠在一旁如数家珍道。
陆恒没有理会花匠的絮叨，直接走上前，蹲在下摘了一下枝，枝上长满来了艳紫色花朵。
“王爷，某可推测这花应当有毒，需府上请大夫作证。”
“什么！”
这次不只晋王惊呼，还有六旬知府惊诧不已，纷纷后退。
“这花初闻是花香甜腻，但闻久了则令人昏沉，至于还有什么毒性只能等大夫和仵作分别一二。”
陆恒解释完，想起步了离开这诡异，妖冶的花，脚下施力，泥土松软，双脚反而下陷。
这土为何这般不结实？陆恒低头屏息，仔细查看土壤。
不远处的知府诧异问道：“陆大人可谓是有什么发现？”
有！那可太有了！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转头命令花匠：“把土挖开！”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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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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