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翻越一个布满破碎经幡的垭口后，一片用废弃轮胎和粗缆绳围起来的帐篷群出现在背风的山坳里，帐篷由厚重的牦牛毛毡和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色彩斑斓的防水油布拼接而成，帐篷绳上挂着用废弃齿轮、子弹壳和光滑的兽骨雕刻成的风铃，在干燥的风中发出沉郁的碰撞声。帐篷外还放着用破损的氧气瓶切割、锻造而成的煮锅。
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变异牦牛这种高原传说中的巨兽，它们如同身披黑色长绒的移动山峦，在严寒中喷吐着浓郁的白汽，犄角闪烁着岩石般的冷硬光泽。
四人拖着酸胀的双腿，看到这些巨兽后眼睛同时一亮，互相用眼神交流着：“租几头代步？”“租！”
然而，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原本安静休憩的牦牛群忽然产生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几头巨大的公牦牛猛地抬起头，喷着粗重的白汽，沉重的蹄子开始焦躁地刨动地面，它们那如同岩石般的犄角齐刷刷地转向了小不点所在的位置。
尽管小不点只是跟在林越身边好奇地闻着陌生的气味，但五百斤的身躯，圆硕的脑袋，在逆光模糊的轮廓中，确实带着几分猛虎般的气概，以及陌生的、捕食者气息，刺激了牦牛群守护领地的本能。
就在骚动即将扩大时，几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山岩阴影中分离出来一般，迅速沉默地出现在帐篷前，他们的身形与牦牛一样带着坚实沉重的力量感，皮肤是高原紫外线灼刻出的深古铜色，眼神锐利如鹰，高大沉稳如同身后的山脉。
他们的目光先是扫过林越四人，最终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牢牢锁定了引起骚动的源头——那只“老虎”。
语言不通，意图不明，空气中充满了对峙的紧张感。
陆止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小不点身前，同时闭上了眼睛，温和而坚韧的精神力，如同触须般缓缓探出，谨慎地接触对方为首的牦牛人。
刹那间，破碎但清晰的意念碎片在双方意识中流淌，超越了语言的藩篱：
“这是我们的猫……需要借助你们伙伴的脚力……前往西方……”
“带着老虎……奇怪的外来者……脚步虚浮……你们的‘交换物’？”
他们似乎执意认为猫是老虎，陆止也不再解释，睁开眼向林越示意，于是林越开始展示租金。
轰——
两座金黄、干燥、散发着阳光和清香的干草堆，如同小山般凭空出现！首领的意识传来一丝认可的波动，牦牛人们的眼神动了动，这些草料虽然难得，但似乎还在预期之内。
小不点好奇地挠了几下干草堆，大爪子很快把本来捆扎好的一角挠松了，林越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把它收进空间里，又取出了几块硕大、坚实的粉红色盐砖，略带歉意地递给首领。
就在这一刻，气氛变了。
喜悦之情在首领的意识中澎湃、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岩石般的脸庞上，锐利的目光骤然聚焦于盐砖，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渴望，他上前取过一块，粗糙的手指抚过盐砖表面，甚至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然后回头，与族人们交换了一个确认眼神。
在高原，盐分是生命线，更关乎牲畜的健康和体能，这份租金体现了对牦牛的真正关怀。
首领重新看向林越，他眼中的审视化为了某种程度的认可，随即，一股更加清晰的意念图像传来：
先是他们来时那条绕远、危险的主路景象，伴随着否定与轻蔑的情绪，紧接着，是一幅隐藏在岩壁后的狭窄小径的图像，以及一种坚定、可靠的承诺感。
“走我们的路……更快……更安全……看在‘生命之盐’的份上，但是不要‘老虎’，会惊扰牦牛。”
很快，几头最温顺健壮的牦牛被牵了过来，首领亲自检查了鞍具，并指派了两名年轻的牦牛人与他一起作为向导。
在牦牛人向导的引领下，小队骑着温顺的变异牦牛，踏上了隐藏在岩壁与冰瀑之后的近道。
当冰针风暴毫无征兆地从天际横扫而来时，首领低沉地吆喝一声，整个牦牛队便迅速围拢，形成一堵厚重的毛皮围墙，将小队成员护在中心，任凭冰粒砸在它们如铠甲般的长毛上簌簌作响。
当需要穿越令人胆寒的悬空冰桥时，领头的牦牛会率先以沉稳踏步而上，用它巨大的身躯和稳定的步伐，为后续者注入信心。
这些高原的精灵，以其沉默的智慧与力量，将“绝境”变成了“可通行的险路”。
数日后，牦牛人在一片巨大的冰蚀平原边缘停下了脚步，他抬手指向远方。
在那视线的尽头，一座纯白的山峰刺破苍穹，而在山肩之上，几座半球形的建筑如同雪白的蘑菇，簇拥着一个高耸的通讯天线，在稀薄的阳光与永恒的冰雪反射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那里就是云顶科研站。
然而，通往站口的最后一段路，是一面覆盖着蓝冰、近乎垂直的百米冰壁，这是牦牛也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们只能送到这里。”首领的意念通过陆止传来，带着一丝高原特有的、对自然界限的敬畏。
林越支付了约定好的盐砖，又给了他们一些压缩饼干、胡萝卜和卷心菜，并放上一堆干草，请求他们和牦牛们在此等待两天，首领看了看她拿出的东西，点了点头。
借助冰镐与青青藤蔓的牵引，小队艰难地攀上冰壁，撬开了科研站厚重的主气密门。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一种凝固的、彻骨的寒冷。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室内是干燥的、带着金属与尘埃气息的冷空气，应急灯早已熄灭，唯一的光源只有他们头灯的光柱。
一路行来，探索的压抑感不断累积：办公室的墙上写满了疯狂的公式和触目惊心的“净化”二字；休息舱的床铺被撕得粉碎，仿佛入住者曾与无形的敌人进行过绝望的搏斗。
最终，在主控室里看到了研究员们。
他们有的伏在控制台上，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定格在走向仪器的途中，都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与表情——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在瞬间目睹了无法理解的大恐怖。
面对这大量的死亡，陆止的瞳孔微微一缩，熟悉的精神刺痛如阴影般掠过，但他立刻将其摁灭，声音沉稳地分配任务：“记录数据，回收模块，我们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但必须让他们留下的东西产生价值。”
“不是低温……”沈青囊检查着一具“冰雕”，声音发颤，“是在死亡瞬间，体温被急速抽干、冻结，是某种……规则性的力量。”
在中央控制台前，趴伏着首席研究员，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陆止小心地取下，快速翻阅后摇了摇头：“逻辑完全混乱，最后的时刻里他们被恐惧吞噬了。”
林越接过笔记，前面是严谨的科学观测，但最后几天的笔迹变得狂乱：
“……大气‘异常’读数爆表！它不再是一种比喻，是实质的污染！它在影响我们……约翰博士刚刚掐死了他的助手，理由是‘清除污染源’……”
“……所有人都疯了，或者说，清醒了？我们才是星球的癌细胞……清洗程序已启动，我们都在名单上……”
“……它们来了……这是‘规则’……逃不掉……记录……必须留下记录……”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几乎力透纸背的字：
“我们证明了——人类，即污染。”
莫工设法接上了备用能源，控制台屏幕闪烁了几下，终于亮起，一个扭曲、卡顿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的主控室里突兀地回荡起来：
“身份……识别失败……警告……大气净化协议……启动……失败……能源不足……”
“记录……归档……数据完整性97.8%……请求……上传……”
就在莫工全神贯注操作面板时，那合成音猛地拔高，切换成一个尖锐、充满惊恐的人类男性嗓音，凄厉地喊道：
“——别相信它们！它们在空气里——！”
“哐当！” 莫工被这直冲耳膜的尖叫惊得手一抖，工具掉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陆止的瞳孔骤然收缩，精神力几乎本能地如潮水般向外席卷，瞬间扫过整个主控室，试图捕捉残留的精神印记或隐藏威胁，随即对众人微一摇头，表明没有发现精神实体，那只是一段绝望的录音。
沈青囊下意识地抬手虚掩住口鼻，那话语中蕴含的极致恐惧，让她产生了短暂的生理性窒息感。
林越则放下笔记本拿出撬棍来，侧身迅速扫视了一遍通风管道口和所有阴影角落，这是她在长期危险中形成的本能，用确认物理环境安全的方式来对抗这种心理冲击。
莫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弯腰捡起工具，声音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紧绷：“……这AI困在末日的逻辑循环里了，但核心数据库完好。”
他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控制台中，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开始尝试建立稳定的数据连接，同时头也不回地对陆止说：“陆队，趁我现在能访问核心层，可以准备安装‘烛龙’了，我们需要把这里的数据库备份出去。”
陆止会意，立刻从装备中取出“烛龙”通讯模块的核心部件，在莫工的指引下，开始寻找主控台上的物理接口进行连接，两人迅速进入了专注的技术协作状态。
一时间主控室只有莫工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和仪器运行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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