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扶小组毫无预兆地恢复了。
赵昭昭在班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时，语气带着点无奈，又像是松了口气：“经过老师与其他班委的再次讨论，以及与周梵同学的沟通，认为学习帮扶计划还是不能轻易放弃。所以，许漓尽和周梵同学这一组，从今天起恢复辅导，希望两位同学都能珍惜这次机会，共同努力。”
赵昭昭说这话时，目光在周梵和许漓尽之间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她心里也纳闷，之前油盐不进的周梵，怎么突然主动来找她，表示愿意配合辅导了？虽然态度依旧算不上多诚恳，但至少是个积极的信号。
许漓尽坐在台下，听着班主任的话，心里先是愕然，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弄的！
除了周梵，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已经决定解散的小组重新恢复？他到底想干什么？宣布要跟她“谈恋爱”还不够，现在还要用这种方式，名正言顺地继续纠缠她吗？
她气得指尖都在发颤，但又不能当着全班的面反驳老师的决定，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将那股闷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周梵坐在后排，姿态懒散，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只有在他目光偶尔掠过前排那个明显绷紧了脊背的身影时，眼底才会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得逞。
下午自习课，辅导时间。
许漓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翻涌的情绪，拿着书本走向后排。她告诉自己，就当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就像之前一样，公事公办，绝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她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面无表情地将课本和习题推过去，声音平淡无波：“今天我们继续讲函数……”
“小老师，”周梵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撑在桌沿，蓝色的眸子带着玩味，聚焦在她脸上，“制度是不是也该恢复一下？”
许漓尽蹙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周梵指了指她手里那本浅蓝色的笔记本，嘴角勾着痞气的笑：“小红花啊。之前不是挺好的吗？”
他记得那个幼稚又可笑的“小红花计划”，虽然当时他嗤之以鼻，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如果能看着她因为那些幼稚的贴纸而露出点别的表情，似乎也不错。而且，这似乎是一个能名正言顺“撩”她的借口。
许漓尽握着笔记本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她看着周梵那双带着戏谑和某种不明意图的眼睛，心里警铃大作。他想干什么？故技重施？
她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如果拒绝，他会不会又找出别的幺蛾子？不如就顺着他，尽快完成辅导走人。
“好。”她压下心里的反感，应了一声，然后翻开了笔记本。
然而，当笔记本摊开，露出里面贴着的东西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周梵看到的，不是记忆中那些歪歪扭扭的红色剪纸小花，而是一些……小巧精致的、闪着细碎银光的星星贴纸。那些星星被仔细地贴在原本规划好的积分栏旁边，排列得甚至有些可爱。
许漓尽也愣住了。她几乎忘了这回事。这是在周梵开始频繁缺席之前，她有一次路过文具店，看到这些漂亮的星星贴纸，鬼使神差买下来的。她当时想着，小红花确实有点幼稚，换成星星或许会好一点？那时候，她是真的抱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想看看这个“小红花计划”能不能起到一点作用，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可救药……
但这个小小的、带着一点隐秘期待的改变，还来不及展示，就被他接连的缺席和后来的解散，彻底掩埋了。
周梵的目光凝滞在那些星星贴纸上。银色的，小小的，在浅蓝色的纸面上，像散落的星河。和他预想中幼稚的红花完全不同，更好看，也更……用心。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触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抬起头，看向许漓尽，眼神里的玩味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探究：“怎么换成星星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几分。
许漓尽回过神，对上他的目光。她不想解释，觉得没必要，也觉得……有点难堪。仿佛自己曾经那点微不足道的、试图认真对待这件事的心思，被他**裸地摊开审视。
她移开视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实话实说：“之前觉得小红花太幼稚，就换了。想着星星可能……好看一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自嘲：“不过还没来得及用上。”
周梵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那微微抿起的、带着点倔强的唇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之前觉得太幼稚，就换了。
想着星星可能好看一点。
还没来得及用上。
所以，在他缺席、在他用行动表示不配合、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时候，她是真的……曾经认真准备过，甚至细心地考虑过“好看一点”这种问题？
不是敷衍，不是应付公事。
她是真的，打算好好教他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光，穿透了他之前所有的烦躁、不甘和那种基于征服欲的势在必得，直直地照进了他心底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
他之前走的肾，漫不经心，游戏人间。而她，哪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曾走过心，哪怕那心思微小如尘。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周梵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看着她因为被注视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尽管她努力克制，但那抹生理性的红晕还是不受控制地爬上了耳根），看着她紧握着笔、试图维持镇定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无措的手指……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脸红的样子，并不只是因为他的逗弄而羞恼，也可能是因为……某种被看穿心思的窘迫。
他之前所有的举动，在她曾经这份小小的、认真的准备面前，突然显得那么……可笑和卑劣。
那股势在必得的戾气，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缓缓滋生。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笔记本上那颗最亮的银色星星，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嗯，是比小红花好看。”
周梵的手指还停留在那颗银色星星上，指尖能感受到纸面细微的纹理。
许漓尽的话很轻，带着点不确定，像是试探，又像是无奈之下的最后一点期望。她抬起眼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映着教室的灯光，里面没有之前的惊慌和愤怒，只剩下一种安静的认真。
“那你要好好学吗？”
这句话问得太简单，太平静，却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周梵心里那层由烦躁、征服欲和某种不明躁动筑起的壁垒。
他要好好学吗？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真正问过他。
他爸只会用钱和冷漠打发他，后妈巴不得他烂在外面，老师要么怕他要么放弃他，兄弟之间也从不过问这些。他们默认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也乐于扮演这个角色，用叛逆和浑噩对抗那个让他窒息的家，对抗这个在他看来虚伪无聊的世界。
他习惯了用玩世不恭来掩饰一切，习惯了别人或畏惧或鄙夷的目光。
可此刻，许漓尽看着他，没有畏惧，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之前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她只是在问他，一个最简单，也最核心的问题。
你要不要，好好学？
在她曾经偷偷换上更好看的星星贴纸时，她期待的，是不是就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梵喉咙有些发紧。他想嗤笑一声，像往常一样用混不吝的态度把这个问题挡回去，说“学什么学，有什么好学的”。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笔记本上那些细碎的银光，看着她眼中那抹安静的等待，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想让她失望。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谬。
他周梵，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失望？
可偏偏，在此刻，他犹豫了。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许漓尽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那双蓝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她轻轻叹了口气，以为他又要像以前一样拒绝或者敷衍。
她正准备收回目光，继续她那套“尽职尽责”但不再抱希望的辅导流程时，却听到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但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没有保证，没有承诺，甚至算不上多积极。
但许漓尽却愣住了。
她有些诧异地重新看向他。周梵已经移开了视线，侧脸线条依旧冷硬，耳根却似乎……有点不明显的泛红？他伸手拿过那本习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角，目光落在题目上，一副“赶紧开始别废话”的样子。
可那个“嗯”字，却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原本已经平静无波的心湖里，轻轻投下，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这是答应了？
虽然态度依旧算不上好，但这和他之前直接拒绝、嘲讽、或者干脆缺席的行为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
是因为那些星星贴纸吗？
许漓尽心里有些乱，她摸不准周梵到底在想什么。前一刻还嚣张地宣布要和她“谈恋爱”，弄得人尽皆知，让她又气又怕；下一刻，却因为几个过期的星星贴纸，似乎……有了一点点愿意学习的苗头？
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
但她没有再多问，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她只是点了点头，拿起笔，指向习题上的第一道题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那我们从这道题开始吧。”
周梵瞥了一眼题目，又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她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习题，侧脸柔和，鼻尖小巧，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或许试试看也不错”的微弱念头。
他拿起笔，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扔开，而是真的开始看那道他平时看都不会看的题目。
教室窗外，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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