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个江府一片寂静。
江溱躺在塌上,睁着双眼,嘴唇轻抿着。恍然间她听到一阵轻微的马蹄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江溱甚至感觉自己的床榻都在为这声音而颤抖着。
“咚咚咚!!!”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江溱的眸子猛的睁大,即刻翻身下了床塌。小厮打开府门,一群锦衣卫训练有序地进了府。江府的仆从们都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起,低着头偷瞄这群不速之客。
江溱踏出房门,隔着空荡的回廊与锦衣卫打头的男人对视片刻,又将目光放在了站在最前方的男人身上。男人披着一件黑色大氅,一身黑色锦服,衣摆处绣着蟒纹,腰间的佩刀在寒夜里垂着头依附在主人身侧,瑞凤眼中倒映着江溱单薄的身姿。
江溱沿着回廊向众人走去,略微抬高了音量道:“寒舍简陋,竟也劳烦摄政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楚怀低下眼睑,从身边人捧着的盒子里拿出圣旨,沉默的看着江溱。江溱走着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嘴角,跪拜在地。
楚怀扫视了一圈跪伏在地的人,摊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荆州江氏江承灼以权谋私,与布政使林兆舟暗中利用皇商身份肆意敛财。视天下黎明百姓为枉然,视大周律法于不顾。朕念及旧情,收回江氏皇商一职,江承灼与其长子江颂斩立决,次子江放暂交刑部关押。钦此!”
楚怀的声音低沉,念圣旨的语速不急不缓。似乎上面的内容不是在宣告两个人的死亡和一个府邸的破裂,而是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
这样的声音在寒夜里像是索命的弯刀一般垂在江溱头上。她控制不住的发着颤,纤细的手指紧握着。
斩立决,斩立决!
这三个字犹如霹雳一般劈在江溱脑门上,压得她抬不起身子来。
楚怀看着江溱颤抖的身体忍不住打破满院寂静:“江姑娘,接旨吧。”
江溱猛地抬头,眼泪瞬间砸了下来消失在黑夜中:“我的阿爹,不可能贪污,不可能敛财!案子有疑点,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为什么不去查?为什么!你们凭什么轻易给我阿爹定罪!”江溱声音尖锐,眼神发着狠劲儿的看着楚怀。
楚怀很高,江溱几乎要仰视着看他。黑夜里的男人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院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偶尔的虫鸣打破这一庭院的寂静。
没有人回应江溱刚刚的质问,只有无数道不明意味的眼神落在江溱身上。
楚怀将圣旨放回盒子里,解下大氅披在江溱单薄的身躯上,神色依旧淡漠:“江姑娘,此案已尘埃落定,人证物证俱在,江老爷和江公子后日处刑,节哀顺变。”说罢,将圣旨放在了江溱手里,挥了挥手带着人往府外走。
江溱直盯着楚怀离开的背影,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圣旨,宽大的大氅留有楚怀身上独有的书墨香气,丝丝缕缕的钻进江溱鼻腔里。
府外,一同前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霍韦朝着楚怀拱了拱手:“今日这活本是锦衣卫的差事,还劳烦王爷亲自跑了一趟。”
楚怀双手拢在袖中,眉眼淡淡:“事关江府,陛下分外重视,你我二人都是为陛下分忧,不必生疏。”
霍韦面上依旧带着滴水不漏的笑,将楚怀送进马车。
看着楚怀上了马车往王府行去,霍韦笑容渐淡,身旁的人殷勤的凑到他身边说:“老大,楚逾白在这行当横插一脚,这案子不会有变吧。”
霍韦扫了一眼这人:“人证物证俱在,锦衣卫依照大周律法办事,摄政王一向为众臣之表率,怎么会为难我们?”
身旁的人听了忙弯腰点头地奉承着,霍韦仍然盯着楚怀马车离开的方向,神色阴沉着。
马车里
楚怀双手拢在袖中:“这个霍韦,是左相提拔起来的?”
自大周建立以来,广陵霍家,江州楚家,琼州木家,南阳林家,丹阳叶家五家作为开国重臣,在朝中维系着微妙的关系。五大世家以联姻为桥,使五家关系亲之又亲。
霍韦,霍家庶子。霍家如今的家主霍仲桦贪恋美色,膝下的子女数都数不过来。但唯一被他认真栽培的只有发妻诞下的大儿子霍蒙。而其余的,女子若有姿色则会被当作工具被嫁出去,男子若有才便被安在朝中当棋子,若无才,则连被承认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多年来,唯有霍韦从一群子女中杀了出来,成为了除霍蒙以外第一个被家主栽培的儿子。
一旁的即墨点点头:“霍韦是霍家庶子,这人倒是有手段,能从霍家如今的形势中得到霍仲桦的青睐,之前秋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又被左相看中了,一路提拔,摸爬滚打到现在的位置。恐怕霍蒙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据我们了解,霍韦和江承灼江大人似乎关系不错,虽然因为一个为官一个经商没有过密的来往,但两人志趣相同,江大人似乎还在早年时帮过霍韦一次。”
楚怀拧着眉,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暗中盯着他,这个人没那么简单。”沉默良久,楚怀忽然开口:“去诏狱。”无青当即掉转马头,向诏狱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哒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一种莫名的不安在楚怀心里蔓延开来。他总觉得许久未起风波的京都好像在暗中积蓄着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周的风暴。
江府
江溱独自倚窗坐着,楚怀的大氅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素衣和钱朗没有说话,在一旁静立着。
江溱凝视着夜色,思绪逐渐飞远。
大周,建国七十余年,先帝早逝,新帝年轻,又即位不久,根基尚还未稳。朝堂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可谁都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才更能酝酿凶猛的波涛。
而江家,世代从商。江承灼身为一家之主早年走南闯北地打拼家业,意外遇到了还未被扶为太子便衣出行的当今陛下。据传言,二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
当今陛下成为太子后不久便上书将江家抬为皇商。江家一时在京都声名显赫,人人都说江家得皇家厚爱,前途不可限量。
多年前的某个秋日,江家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走进京都的大门,太子亲迎,入宫觐见,风光至极。
江溱眼中闪过一抹讽刺,什么忘年好友,什么皇恩浩荡。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这些被人追捧吹嘘的东西都像过眼云烟一般,一吹就散。
良久,江溱收回视线:“钱叔,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江府做事也有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对吧。”
钱朗一怔,点了点头。江溱笑笑,起身温和的看着钱朗:“既然如此,遣散仆从的事我便全权交给钱叔了,留下些用着称手的,其他的,发点银钱,妥善安置了去。”
钱朗浑浊的双眼湿润着,他少时入府,一路走来早已将自己当作是江家的一份子:“小姐,这事便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吗?老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江溱笑容一僵,扶着桌案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终究没过多的解释:“母亲还在老宅,江家暂且由我说了算,我相信你钱叔。”
钱朗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只得无力的垂下头应了是,行礼离开。
看着钱朗离开,江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潮湿逐渐消散,她托起那件因为过大而沾染了些许泥土的大氅交给素衣:“母亲怎么样了?”
素衣接过大氅:“小姐,夫人还是不怎么进食,时睡时醒,醒的时候便一遍遍喊着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的名字。”
江溱颇为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后日我去接她,宣旨一事先不要告诉她……她……没叫我吗?”后半句时,江溱斜着眼看着素衣,眼中带着些莫名的期许。
素衣叹了口气摇摇头,江溱收回眼,表情淡淡,朝着门外挥了挥手。素衣作了揖,抱着大氅走了。
江溱紧紧闭了闭眼,将整个人都砸在了床榻上,又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蜷缩起来。小小的,像一团小虾米一样,蜷缩着。这时,江溱才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感和无力感淹没了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几日前还热热闹闹的府邸,在今时今日却落的个人走茶凉的局面……
夜更深了,春日的晚此时正透着刺骨的寒。
诏狱
守门的锦衣卫正靠着墙打瞌睡,忽然被来人惊醒,待看清是谁后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来,忙不迭的推开门往里走。
诏狱里面很阴湿,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有的犯人还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途经几处,还有人隔着淡淡的月光,双眼发直的盯着楚怀一行人。
又走了一会,带头的锦衣卫终于停下了脚步,上前去掏出钥匙打开紧闭的牢房。楚怀顿了顿,看着背对着牢房静坐的男人。
男人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双手双脚被镣铐紧扣着,头发上混着些许杂草,身上的囚衣四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楚怀心中泛起一阵异样,快步上前叫了两声“江大人”后却得不到回应,忙伸出手轻轻一推坐着的男人,男人身体一颤,侧着朝一旁倒去,双目圆睁着,唇边的血迹已经快要干涸。
楚怀紧皱着眉头,转头对着已经吓愣了的锦衣卫说:“去看看江颂。”那人忙点着头,颤着两条腿往关着江颂的牢房跑。没过多久,那人哀嚎着又跑了回来。一看这模样,楚怀心中已经有了底。
楚怀蹲下身,宽大的手掌轻轻覆盖住江承灼的双眼,站起身阴沉着脸往外面走:“加派人手,把两个牢房守住,任何人不得靠近。”
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那锦衣卫紧握着腰侧的绣春刀,心有余悸的侧头看着渐远的牢房。
楚怀坐在马车上,又摇摇晃晃的往宫里赶。一路上,楚怀内心不断盘算着,马上就要处斩,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江承灼和江颂却被人秘密的暗杀在诏狱里面。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迫切,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江家永无翻身之日。
另一边,无青叩响刑部的门:“带我去关押江放的地方。”开门的人看着近在眼前的腰牌不敢怠慢,叫了守卫带着无青往刑部监狱跑。
“哗啦啦”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中,惊醒了在脏兮兮的草席上躺着的男人。江放登时睁大了双眼,一骨碌翻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险些扯到刚刚愈合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地看着走进来的无青,他一时觉得这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无青上前去来来回回的看着江放,江放下意识的躲避,却被无青伸出的手紧紧抓住。确认他没事之后无青躬下腰凑在江放耳边低声说:“给你送来的食物和水不要轻易入嘴,用这个验验。”
说着,江放手中便被塞进来一个小小的布袋,他握紧了,拢在布衣中,神色没有变化。无青站直身子,头也不回的又走了。
江放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锁链又被扣上,心中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等到一切又恢复寂静,江放从布衣中摸出那个小布袋,对着照进来的淡淡的月光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袋崭新的细小的银针。
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白光,映在江放逐渐颤抖的瞳孔里。江放浑身发抖,猛然想起被移交刑部之前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冷汗登时从后背冒了出来。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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