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难民出现在镜城外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不过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只是自己多想，而后又在看似安稳的生活和谢睦的保护下把那些闹心的念头抛之脑后。
只是现实马上就来打了我的脸。
没人知道战争的烽烟是从哪里点燃的，在谢钧准备救济城外的难民时，他看见的不是人们脸上的感激的神情，而是浩浩荡荡即将攻城的胡人军队。
没人想到他们是怎样在穷冬烈风中行军的，谢钧甚至来不及向朝廷上报军情，当然也不会有援军，镜城不消几个时辰就被攻下。
而谢府首当其冲，成了胡人火把下的废墟。
我只记得府邸里突然起了骚动，那时我的听觉似乎变得格外灵敏，我听见了无数人在火海里挣扎叫喊的恸哭，听见了他们为寻一线生机而奔逃，甚至听见有人葬身火海，皮肉发出渗人的“滋滋”声。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书房里是木质的书架和书案，纸质的书烧起来也格外快。
明明之前和谢睦说好了的，还有一半多的书没晒过呢。我怔怔地想。
抛去曾养出了一只我，《山河志异》比起其他书来说没什么特点。
我什么都做不了，又有行动的限制，在冲天的火海里，我自身难保，而谢睦早就跟着他爹上了城墙。
不过这样的话，谢睦应该还能逃出去，毕竟他爹肯定会想办法。
书很快烧起来，我周围都是赤色的火焰，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我身体越来越痛，书里诚不欺我，果然烧死是最痛苦的。
我早已没了力气，只是躺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希望火能离我远些，尽管效用聊胜于无。
在《山河志异》沾上火星子的一瞬间，我感觉身上袭来灼骨的疼痛，像是要把我整个撕裂开来，肺里也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我快不能呼吸了，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是一片赤红色，脑袋好像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了一下，不过我也没力气再确认伤势了。
我应该要死了吧，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
我好像看见谢睦在燃起大火的宅邸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想冲进火海，却被满面泪光的阿梓拉住了。
“阿念！阿念还在里面！”声音凄惨得像是得了肺病的病人要咳血了一样。
“公子冷静！将军早让府里的人都逃出去了，公子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阿梓不知道谢睦口中的阿念是谁，她只知道，如果现在没有拦住谢睦，她没脸去见吴夫人。
谢睦一个劲儿地往里冲，眼眶周围全是红血丝，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鬼，阿梓则哭丧着脸抱住他的腰，眼泪不住地流出来。
如果是平时，我看见这么滑稽的一幕绝对要笑话他们俩，只是我现在连动一下嘴角的能力都没有。
阿梓一定要拉住你家公子啊，白白为了我送死可不值。
我能感觉到我的皮肤已经全被灼烧得失去了本来的样子，脸上也是一片滚烫，流出来的眼泪一瞬间就蒸发了。
《山河志异》在沾上火后没多久就已化为灰烬，昭示着我最后的命运。
我微微喘着气，抵不过体内涌上来的痛苦与疲惫，再坚持不住，闭上了眼。
这样死去真是又痛苦又窝囊，虽然我从来没奢望过自己能长命百岁，只是对不起谢睦了，违背了约定。
我脑海中闪过在这书房里的点点滴滴，自醒来，我的一切好像都与谢睦有关。
死前的走马灯稍稍减轻了我的痛苦，还有一点点……对人世的不舍。
这样好像也不错。
谢睦看着那冲天的火舌，心口处一阵绞痛，他知道现在冲进去也是徒劳，荆念根本走不出那个书房，火势一来便是无处可逃。
如果当时能把书带在身上就好了，如果荆念能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了。
谢睦无力地跪了下来，十指死死抓着地，不顾身后阿梓让他快逃的叫喊。
可能老天爷听见了少年心里无声的恸哭，也对这悲伤感同身受，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大火让厚重的大雪在空中过早地融化，变成了小块的、像棉花一样的，我的思绪一片混沌，试图从脑海里找出什么词来形容这场和往年不一样的雪。
像柳絮，对，我想到了，“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我没见过柳絮，但我大概知道南边的雪是什么样子的了。
“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喉咙深处一片干涩，我发出无声的哭喊，泪水把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大块大块的色团，鲜红得触目惊心。
雪花在触到火舌时便融化成水落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像是谁流下的泪。
——
绿树映黛瓦，鸟鸣山涧中，白鹿书院便坐落在如水墨画一般的山林之中。
教书的夫子慢悠悠地念着书中箴言，温厚的声音随后是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白鹿书院建院已有百年之久，且拥有数之不尽的藏书，是许多学子心驰神往的求学之所。
在藏书阁里深处，沾灰的书架染上了落日的点点昏黄，一本破旧的古书摊开来，书页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我坐在书架下迷糊地睁开眼睛，所见即是陌生的景象。
这里又是哪里……为什么是“又”？
记忆里是一片空白，我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只要试图去想脑海里便一阵钝痛，身上传来灼烧般撕裂的疼痛，连心口处也难受得像要炸开一样。
伴随着疼痛，我又沉沉睡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我在藏书阁里转着，偶尔躲着进来看书的学子，心里有种直觉，如果被他们看到的话，估计会发生什么不幸。
从几次他们的对话来看，我知道这里是一处历史悠久的书院的藏书阁。
外面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我想象了一下，躺在外面晒太阳应该会很舒服吧，说不定还会睡着。
心口处传来熟悉的绞痛，我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吗？我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让我难受的事。
也不知道书院里的书童都干什么去了，今天天气这么好，该出去把书晒一晒的，藏书阁里都有发潮的霉味了。
只是我只能在心里抱怨，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困在这不大不小的藏书阁里，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世界。
……
或许也不是一成不变，天高地迥、宇宙无穷，我不过井底之蛙。我好像能感受到，有个和我一样的人，也像这样躲在书架旁，遥望着远方。
想到这些，外面被风吹远的树叶都生动了起来。
我没试着走出藏书阁，怕发生些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翻着书阁里的书，偶尔偷听别人讲话。
我没有尝试着与人交流，远远看着才是最好的。
后来我在一本记录妖怪鬼魂之类的怪谈书上看到——
念，自人心生，寄于经笥，汲人思绪为生。
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我。
那么是谁唤醒了我呢？我又是靠着谁的思绪与情感活着的呢？那个人……会一直想我吗？会忘了我吗？
我刻意不去想这些给我带来心痛的问题。
只要这样就好，我不用和任何人接触，就算那人忘了我，我也只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不必要的情感与念想。
只要这样就好。
后来很多年过去，来看书的人换了几批，我能感觉到手指渐渐变得透明而没有实感，我就快要消失了。
那个人，终于快忘记我了。
我并不感到难过，念着我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他。
岁月的悲伤，流年的荒芜，愈渐透明的身体，我都不在乎了。
记忆里模糊的青年影子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温润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我没来由的很想哭。但是我没有哭，眼眶里很烫，却流不出任何液体。
我和他的思念一起捱过了许多年，终于能安然消失了。
没想到怎么结局，就这样吧。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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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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