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公司不太平,备受瞩目的两个人总能够感觉背后交错着射在身上的视线。
杨砚州是下午才听闻到消息的,借助理的手机看了那一条偷拍视频,只是皱眉。
他觉得烦躁。
他本意是不想牵连宋听禾的,这让他想起了难怪这一整天对方没有任何文件递交上来,反而是喊自己底下的员工跑的。
避嫌。
明显的避嫌。
现在被外界的各种因素影响,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越想,越觉得气愤。
杨砚州以前是不怎么管公司里员工们的言论的,但先前的放纵好像就造就了现在的肆无忌惮。
他让助理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让几百人的大群,彻底安静下去。
——杨总说,是他追的宋听禾,对方也很明确地拒绝了,他们两个之后不会再有别的关系,希望大家不要再讨论,给任何一方造成困扰。
至此,大群再也没有别的消息跳出来。
他们的秘密基地,又被一锅端了……
人一旦开始倒霉,各种各样不好的事情就会反扑过来。
宋听禾今天按时按点的下班,她身体不太好受,坐电梯到一楼,远远的就看见楼下围着的一圈人。
恰巧口袋里手机震动了几下,她一边刷卡往前走,一边划看着弹出来的消息。
一条短信。
熟悉的电话号码发出来的。
——路上堵车,我还有10分钟到。
宋听禾在键盘上敲着字,想把消息甩出去,却突然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纷乱的人群向她靠近,人影交叠着,贴近一声熟悉的吼声,带着人的心脏剧烈的颤抖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杂种!”
吼出来的一瞬间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宋听禾眨眼,缓缓扭头,她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看着不断靠近的人群,以她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
接连不断的指点落在了身上,嘲笑混着讽刺。
而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苍老粗糙,指甲缝隙里到处都是泥,顺着那只手往人的脸上定过去。
就看见了那张她厌恶万分的脸。
黝黑的皮肤,四处像是龟裂干涸的土地,纹路爬满了整张脸。
充满红血丝的眼球往外瞪,死死地盯着宋听禾,让人背后的汗毛竖起。
大厅里的冷气顺着人小腿往上攀爬,甚至触碰到人的后脊背,带来一片的冰凉。
宋听禾觉得恍惚,一阵耳鸣,四周的议论中混杂着男人苍老且接连不断的怒吼。
“我只有你一个女儿!辛苦把你拉扯长大,竟然嫌弃年迈的老父亲!断了和家里的联系!”
“怎么有这么白眼狼的人啊?”
“年纪轻轻就为了攀上权贵,把亲爹丢在家里不管不顾……”
宋武的吼声很响亮,每一波从楼上下来的员工都驻足观看这一场能够给生活增添乐趣的闹剧。
越来越多的人拥堵在大门前,宋听禾耳鸣的声音消失,她看着一张一张看戏的脸。
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和先前那一次次的闹剧一样,男人发誓的保证就是一场笑话。
“…怎么回事?”
“搞什么呀?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还以为多有钱呢……”
“她要是有钱,她身上一个名牌都没有?”
声音没有压低,明显是故意传过来的。
宋听禾默默收回视线,她眼神很冷,甩开了面前男人抓住她手腕的手。
“你想怎样?”
脑子迅速冷静下来,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看这一场笑话,甚至关乎到对公司的影响。
宋听禾深吸一口气,尽管她捏住包包的手指在颤抖,却还是不避讳的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
“要钱?”
“我上个月才把我的工资打给你,又打牌花完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吼,而是用指尖掐进手心带来脑子片刻清醒后的叙述。
宋武也不想来公司闹的。
他上个月被人设计了,玩的太大,不仅把钱全输光,还欠了一屁股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些人,昨天堵在他的家门口,拿着斧子把他那一块扇破败的木门砍坏了,夜晚的寒风呼呼吹进来,他冻得直打喷嚏。
放贷的人离开的时候,恶狠狠地警告。
“明天凑不到钱,你就等着死吧。”
他不想死。
就只能来找宋听禾。
哪怕先前抬手起誓,说拿了钱绝对不会来对方的公司闹事。
这些和命相比,又算什么?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钱?你大学毕业,有给我打过一分钱?”
宋武知道宋听禾的性格比任何人都要精明,她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就是想自证。
可自己闹到这里来,不就是在逼着她给钱?
干脆不去看对方的眼睛,闭着眼睛,谎话张口就来。
如此苍老的男人,总是会引起人群中年轻人的共鸣,会想起自己在乡下的老父亲,怎么会把人往不要脸的方向去挂钩?
所以在男人抬起粗糙的手擦眼泪的时候,责怪的声音在人群中又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给点钱又不会死……”
“舍得给自己买那么多衣服,怎么不舍得给父亲花点钱?”
“他不是傍上金主了吗?就单纯想着自己过好日子?”
“这样的女儿还不如没养……”
宋武抓住了人群当中响起的关键词,用力点头,没人能看见他眼底的贪婪,从布满红血丝的眼球蹦出来,让人极其反胃。
黢黑的牙齿开合,口水乱喷。
“对!这样的女儿我还不如不养!”
“你…你听到了没?”
宋听禾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面前的人撒泼打滚,她视线慢慢转移,扫过每一个看戏的观众的脸,只是冷笑。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给呗。”
“他又不是我爸,我凭什么给?”
“女儿养老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还真是不要脸…”
“当初我就说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指不定用了多少手段赚了钱还不给老子花……”
“自己在城里住大别墅,老父亲在农村里吃土!”
人的恶意有时候就是如此之大。
宋听禾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领悟了。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男人祈求的目光,厌烦地闭上眼睛。
“别在这里闹,出去说。”
宋听禾转身要往外走,却被男人一把抱住了腿,恶心的声音顺着她的腿爬了上来,凉飕飕地贴着她的后脖颈。
“不行!你回去又要骂我,还会把我赶出去!求求你给我一点钱吧……”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宋武身体拖在地上,就像是一块破布。
宋听禾其实有时候在想,一个人活成这个样子,真的有意思吗?
皱眉,很烦躁,内心极其无比地烦躁。
周遭依旧喧闹,乱七八糟的指责,不断地飞来,潮水般击打着女人瘦弱的躯体。
宋听禾处于这片漩涡之中,四周都是流言蜚语,他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或者泥潭,等着她懈怠的一天,就义无反顾地扑过来将她吞噬掉。
不远处,玻璃门被推动,宋听禾看见了推开公司旋转门的男人,对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看着她的难堪。
视线交错。
宋听禾确信自己清晰地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少女时期,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就不会在每一次狼狈的时候,都被自己所爱之人撞到,等待被别人救助。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能够将一切都解决好,但现实是,就算她已经长大了,还是不能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帖细致。
所有的狼狈,再一次被撞破,这些年强装起来的尊严,像是被突然袭击掉落一地的碎玻璃。
支离破碎。
周围一切的声音,在耳边虚化,宋听禾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的眼眶发酸,将脑袋低垂下去。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和言语,但她怎么也不希望,现在的一切会被陆今野看见。
女人的手抖了一下,她将包包里的银行卡取出来,扔在地上。
“拿了钱,快滚。”
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失去了力气,破碎无力地搭垂下来。
宋听禾不敢抬头去看。
尊严掉落了一地,不敢去捡,哪怕只是遥遥相隔,宋听禾都能够感觉到自己和陆今野的差距。
更不用说弯下腰。
冰冷的空气,将他们两个彻彻底底的划分成两个世界。
站在门口的男人,浑身上下穿的都是高定,唯独手腕上戴着的那块表,是唯一廉价的存在。
而宋听禾觉得自己就是对方手里的那块表,将自我包装的很昂贵。
但在真正有钱人的眼里,可能只是一块廉价到甚至不会多看一眼的垃圾……
大厅里四处飘荡的冷空气变了股味道,凉飕飕的铺在人的身上,让人忍不住打了寒颤。
宋武迅速捡起了地上的银行卡,他察觉出来宋听禾的愤怒,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迅速弯腰离开。
周围的人群依旧不停的指指点点,落在身上脊背上的目光像是针,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扎进人的皮肉,渗出细密的血珠。
不算很致命,却源源不断,无法忽视。
宋武快要挤出玻璃门的时候,突然被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他是被粗暴的拖拽出去的,对方的力气很大,揪着他的衣领甩进了车后座。
车门重重的关上,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
沉重的呼吸,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车窗的拳头,又像是野兽的咆哮。
车里的冷气还没飘散干净。
宋武摔进车里,脑袋撞在前面座椅的铁杆上,只觉得一阵的头晕目眩。
狭小的后座,挤着两个成年男人,一眼就能望见彼此的眼睛。
更不晃说身上暴露出来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把人吞没。
陆今野表情很难看,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即将喷发的火山,几息间,终究还是忍不住,一把按住了宋武的肩膀。
□□撞击在车内的金属挡板上,撞击的声音很轻,但能通过宋武的龇牙咧嘴判断出对方身上的疼痛。
银行卡掉在地上。
宋武无法动弹,眼前一片发黑,慢慢回神才看清面前人的脸。
瞳孔收缩,还要往后躲,但背后没有路。
他被迫盯着面前男人眼底的怒火,对方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吐出来的时候,宛如一只大手要将人的脖子扼断。
“你这些年都在找她要钱?”
车厢里安静,粗重的呼吸交错。
“这是他本来该给我的!”
“女儿养老子天经地义!”
“砰!”
拳头毫不客气的砸在了脸上,强劲的力道带着人的头往后仰磕在了玻璃窗上。
鼻血瞬间流了出来,嘴角也是血,挂在苍老的脸上,看着滑稽又可笑。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陆今野很少动怒,更不要说动手打人,他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养,不会让他无所顾忌地动手。
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
他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挤压着心脏的大手不断收缩,让他感觉胸口的位置一片疼痛,喘不上气。
无法呼吸。
更有后悔。
他眼前仿佛还浮现着刚才推开旋转玻璃门看见的场景,周遭路人指指点点丑恶的嘴脸。
深陷舆论中心的女人,她脸色苍白,却没有人在乎她,只会为了眼前所看见的所谓的可怜发声。
却不知,在场,那位苍老的可怜人才是最可恨的。
枉为人父。
十恶不赦!
尽管女人将脊背挺得笔直,但陆今野仅仅通过那一眼,就能看出来,压在她身上无比沉重的负担。
她的眼神平静,灵魂在呼救。
所以宋听禾明明拿着很高的工资,却住在那样偏僻肮脏又简陋的出租楼……
她不仅要承担自己的生活费,还要把大额交给宋武,甚至要挤钱还陆家这些年对她的照拂。
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陆今野甚至不敢去细想。
男人喘出一口粗气,高高举起的拳头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如果再一拳下去,保不齐人会出事。
他眼眶发红,心口弥漫上来细密的疼痛几乎要将他吞噬。
陆今野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痛,但就是难受,浑身都不舒服。
他自诩在宋听禾来陆家后,把人一直照顾的很好,但自己才出去几年,怎么又养成这个样子?
他一点也不可怜宋听禾,只是觉得心疼,无比心疼。
车窗玻璃被轻轻敲击几下。
宋武挂着两条滑稽的鼻血,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车窗外的女人。
他这一生,一直都觉得宋听禾是一个灾星,但在此刻,却无比渴望对方能将他救于水深火热之中。
看着晕乎乎的宋武,陆今夜拿走了对方手里捏着的卡,很久后,他才整理了一下自己慌乱的情绪。
他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撩至脑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扔垃圾一样的扔在了宋武的身上。
“以后要钱,找我,别打扰她。”
“把这笔钱还完,我会给你们村长一笔钱,以后…”
顿一下,男人推开车,最后一句话甩在了车内。
“就别出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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