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天空已经微微明亮,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了早晨六点。
陆今野开车带着人回了陆家别墅一趟。
“我爸妈很担心你,回家里吃个早餐?”
男人询问宋听禾的意见。
宋听禾点头,她很困,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将车从医院开回别墅还要半个小时,宋听禾靠在椅背里,车窗落下来,有风时不时扫过她额前的碎发。
陆今野把车窗升上去,车里打了点空调,音乐被关掉,宋听禾越发昏昏欲睡,眼睛一眨一眨,就彻底闭上了。
宋听禾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她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在那个石砖砌出来的低矮楼房里,一个破旧发霉的木桌前,坐着年幼的自己,还有苍老的母亲。
桌上就放着一碟子青菜,没有米饭,只有粥。
偶尔可能会混着点咸菜,宋听禾能喝好几碗。
记忆里,屋子里永远是灰暗的,阴湿的天气会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旁边的猪圈,大便的味道会被激发出来,连带着整个房间都臭烘烘的。
母亲的脸,蜡黄粗糙,一双眼睛里没有神采,就日复一日地过着麻木重复的生活。
那会儿,宋武不怎么着家,出工赚来的钱全砸进了牌馆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时常看不见人。
后来腿瘸了,脾气也越来越恶劣,家里得了一笔巨额的赔偿款,但依旧敌不过男人嗜赌成性。
那会,宋听禾小小的身子依旧蜷缩在发霉的木桌前,她幼稚的心灵第一次滋生出对于父亲的看法。
是恶魔。
发霉的木桌就是宋听禾唯一的保护伞,她躲在桌子下面,却看见那恶魔摇摇晃晃的进了屋子。
外面的雨水从墙面的缝隙渗进来,**地落在水泥地上。
男人的影子黑沉沉,他举起酒瓶,毫不客气地摔在了面色蜡黄的女人头上。
血和碎片一起崩在地上,还有女人的哭叫。
宋听禾小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鼓足勇气跑出保护她的矮桌,揪住了恶魔的后腿,拉扯,撕咬。
但一个小孩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上恶魔?
宋听禾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头晕眼花,恍惚着抬头,看见的是窗外的电闪雷鸣。
雨水,还有不断亮起的闪电。
闪电的光线照出了男人狰狞的脸,在记忆里留下沉重的一击,这是一辈子都无法消磨的。
后来,那个脸色蜡黄的女人终于扛不住家庭带来的压力,她浑身都是新旧的伤口,额头上缠着的绷带早已经发黄老旧。
她却每一次将绷带洗了,又缠在新的伤口上。
宋听禾永远都忘不了,女人在雨夜中离开的时候,那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仿佛死灰复燃一般,终于有了一点星亮。
她看着远处无边的黑夜,好久之后,才留下最后一句话。
“小禾…别怪妈妈。”
她以为宋听禾早就睡着了,但小姑娘蜷缩在极其单薄的被子里,能感受从四面八方卷进来寒冷的风。
风不断地吹拂着她的脸颊,风干了她脸上的泪珠。
宋听禾转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看女人提着行李箱走进了雨夜里。
也看见了,在橘黄色油腻的路灯下,一只张开翅膀获得新生的蝴蝶。
它飞远了。
且永远永远,不会再回到如噩梦一般的巢穴了……
张开翅膀飞走的蝴蝶,在小姑娘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天雨夜的煎熬之中,都会拼命地盯着窗外被油腻路灯照亮的雨珠。
终有一天,她也会飞走的。
宋听禾缓缓睁开眼睛,她盯着车顶反应了一会儿,她想抬手,却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一双干燥的大手紧紧地包裹着。
扭头,陆今野在低头看手机,手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带起一片涟漪。
对方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扭头看过来,黑色的头发擦过眉毛,那双眸子很亮。
“醒了。”
男人的声音也沙哑,他伸手摸了摸宋听禾的脑袋。
“那起来吃早餐,等会再继续补觉?”
“好。”宋听禾点头。
松开对方手的时候,女人的脸颊上粘着点羞怯的粉色,手指暖暖的,脑袋也有些晕乎。
两个人一起走进陆家别墅大门,客厅里,苏桐早就等着了。
她站起身迎过来,拉着宋听禾的手,小心翼翼打量着女人脸上的伤。
“怎么还是被欺负了?”
苏桐看着陆今野。
“我赶到的太晚了。”
陆今野皱眉。
“这不怪你的。”
宋听禾看着男人的眼睛,“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你别往自己身上揽。”
“不说这事,不说这事!”苏桐拉着宋听禾的手,把人带到餐桌,桌上摆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早餐。
有小米粥,有香油条,还有看着很美味的奶油三明治。
苏桐知道两个人没吃过早点,就独自退到了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人吃好。
客厅里回转着的是勺子和瓷碗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还有电视机里飘荡出来的人声。
苏桐总是用眼睛的余光去瞥那边的动静,两个人低头吃饭,和以前一样,规矩又老实。
盯着儿子的眼神愈发恨铁不成钢。
现在正是宋听禾内心极其脆弱的时候,可能正需要别人的安慰。
但陆今野这个木头!
苏桐恨不得手把手教他怎么去安慰受伤的女朋友。
两个人吃好早点,宋听禾打算回去休息,苏桐再次拉住了她的手。
“二楼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没必要再跑回去,直接在楼上休息就行。”
宋听禾实在是累了,也没有过多推脱,点头。
“谢谢阿姨…”
“这以后就是你家了,还这么客气?”
苏桐抬手挥了挥。
“啊?”宋听禾扭头。
“都是一家人了,还……”
“妈。”陆今野打断了苏桐的话。
两母子隔着空气对视,突然安静下来,有些尴尬。
苏桐眨眼:还没在一起???
陆今野闭眼:是的!
眼前发黑。
宋听禾没太明白苏桐的意思,就看见女人脸颊上强硬地扯起一点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宋听禾的胳膊。
“先上楼休息…累了一夜了。”
宋听禾熬了大夜,再加上这一晚上用脑过度,脑子转动的有些缓慢。
等到她上楼进房间里,才恍惚反应过来。
刚才苏桐的意思……
扑进柔软熟悉的床里,宋听禾把自己一整个卷起来,心里不断默念。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
也许是太劳累,在这一阵默念之中,竟然昏昏欲睡过去。
宋听禾又做梦了,这次是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暴雨。
密不透风,贯穿记忆的一场大暴雨,和往常日日夜夜相同的暴雨。
那个黑色的影子又出现在了破败的矮房前,手中拎着啤酒瓶,摇摇晃晃,宋武很开心。
一脚深一脚浅的泥印子带进屋里,空酒瓶掉在地上,他整个人也倒在地上。
想要挣扎,却起不来,终于站起身,那双泛红的眼睛静静的盯着躺在老旧床单里的少女。
骂,唾沫横飞地骂。
“你他妈是瞎子吗?”
“你看不见你老子摔着了?”
站起身,他这会儿有力气了,甚至还能弯腰拎起地上散落的空啤酒瓶,啤酒瓶划过那张发霉的木桌,发出割裂嘶哑地吼声。
宋听禾闭眼。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直到那个啤酒瓶用力地砸在了腿上。
碎片飙得到处都是,脚背和脚心都划出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鲜血也翻涌出来。
宋听禾忍住浑身的颤抖,用那床单薄到甚至连风寒都挡不住的床单遮住她的身子。
这样也许能稍微抵抗一下即将到来的打骂。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对疼痛麻木?
那就是反复的被揍,身上的伤痕愈合了,再次留下新的痕迹,这样反反复复,就对疼痛免疫了。
宋听禾没哭。
她知道,只要哭了宋武会更加变本加厉。
少女用后背对着背后的狂风骤雨,明亮的眼睛从破旧的床单里亮起,她在看天上亮起的雷,每响起一声,她的身体会止不住地抖动一下。
这场殴打很漫长,宋听禾不记得持续了多久,总之是宋武彻底没有了力气。
男人醉的瘫倒在地上,宋听禾才慢慢地转身,由于背对着光线,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男人。
目光渗人。
宋武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一巴掌甩过去,宋听禾的脑袋偏向一边。
在这一刻,在雷声齐鸣的时候,他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你别读书了……”
“村头的李叔…他很喜欢你。”
这句话,甚至比刚才的打骂更让人害怕。
宋听禾眨眼,最后还是压抑不住眼底的泪,滚滚掉下的热泪再次刺激了男人。
这场打骂无休止的,少女的尖叫像是利刃划破了黑夜。
在学校办理退学的时候,宋听禾借了老师的手机打了妈妈提过的那家人的电话。
那是她唯一能够逃出来的机会。
也是她能够变成蝴蝶的最后机会……
又是一场雨夜,宋听禾提着行李箱站在被雨淋湿的屋檐下,天上没有星星,油腻的路灯照亮了一颗又一颗的亮点。
一点也不好看。
少女突然理解了很多年前母亲站在屋檐下的心思,少女暗沉沉的眸子里,也迸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她终于也要变成蝴蝶,飞远了。
而所谓的家庭,现下已经和她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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