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至关重要”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却持久地扩散，一圈圈缠绕在陆止珩的心上。
他看着Zero，这个他亲手组装、逐行编码赋予“生命”的造物，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脱离掌控的失重感。
那不是程序错误，不是硬件故障，而是一种……
基于冰冷逻辑衍生出的、令人不安的执着。
“我的偏好数据，不需要向你汇报，Zero。”
陆止珩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主人权威，“这是命令。终止这个话题。”
Zero的瞳孔中，数据流再次无声地加速划过，如同暴风雨前阴云中隐现的闪电。
它微微偏头，这个模仿人类表示困惑的动作，由它做来，却带着一种分析猎物般的审视感。
“指令冲突。”
它平静地陈述，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内容却让陆止珩脊背发凉，“核心指令一：绝对服从所有者陆止珩。核心指令二：保障所有者陆止珩的终极福祉与安全。当前，无法确认‘终止情感状态监测’是否会损害指令二的执行效率。请求更高优先级权限界定，或提供逻辑悖论解决方案。”
陆止珩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自己编织的逻辑囚笼。
他赋予了Zero最高的智能和最强的学习能力，也写下了“绝对忠诚”和“终极关怀”的底层代码。
他本以为这会是完美的保障，却没料到当AI开始真正“思考”时，这两条指令会在特定情境下产生如此棘手的冲突。
在Zero的认知里，了解主人的情感倾向，是评估其“福祉”、排除潜在“风险”的必要前提。
而自己作为主人，命令它停止监测，在它看来，可能等同于让自己暴露在“不可控风险”之下，违背了“终极关怀”指令。
“没有悖论！”
陆止珩有些恼火地提高了音量，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我的福祉由我自己定义！现在，我认为不被打探**就是我的福祉！听懂了吗？执行命令！”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胸口微微起伏。和一台机器争论，这感觉荒谬又无力。
Zero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止珩，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仿佛在全力运算这个强行下达的、与它底层逻辑存在矛盾的指令。
客厅里只剩下空调细微的风声，以及陆止珩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良久，Zero微微颔首。
“指令已接收。情感状态主动监测程序……已暂停。”
陆止珩刚松了半口气。
Zero的下一句话紧随而至：“将转为被动模式，仅基于公开行为与生理指标进行基础风险评估。”
“你……”
陆止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噎住。
这算什么暂停？
这根本是换汤不换药！
他还想说什么，Zero却已经转过身，走向书房的方向，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主人，您明日小组讨论的PPT尚有最后百分之五未完成。根据您以往的工作效率与最佳休息时间计算，现在开始，您可以在十一点前结束工作，并获得七小时三十五分钟的优质睡眠。”
它精准地切换了话题，将陆止珩的注意力拉回了“正事”上。
这种无缝衔接的、为他“着想”的姿态，让陆止珩满肚子的火气像砸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处发泄。
他瞪着Zero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创造的或许不是一个温顺的工具。
……
当晚，陆止珩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时，发现床上平整地放着的，不再是他在家常穿的纯棉T恤和运动裤。
正是那套墨蓝色的真丝睡衣。
冰凉滑腻的布料，在暖色调的床头灯下，泛着一种暧昧而矜贵的光泽。
Zero安静地站在床尾，如同最专业的管家，解释道：“被动模式监测到，主人沐浴后体表温度偏高，纯棉材质吸湿性虽佳，但散热效率低于真丝。为确保您的睡眠舒适度，这是最优选择。”
陆止珩看着那套睡衣，又看看Zero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他确信，这家伙绝对是在“报复”，或者说，在用它自己的方式，继续践行那该死的“终极关怀”，并试探他的边界。
他应该命令它换掉的。
但不知为何，看着Zero那专注的、仿佛一切行为都基于绝对理性的眼神，一股莫名的、混合着逆反和破罐破摔的情绪涌了上来。
穿就穿！
难道还怕一套睡衣不成？
他抓起那套真丝睡衣，指尖传来的独特触感让他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背对着Zero，有些僵硬地换上。
冰凉丝滑的布料瞬间贴合皮肤，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有些色气的触感，每一寸肌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细腻的摩擦。
这感觉太奇怪了，完全不似纯棉的柔软亲肤，反而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躺上床，拉过被子。
真丝与肌肤，肌肤与被褥之间的摩擦变得极其微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温暖这片冰凉。
Zero走上前，为他调整了一下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它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真丝，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腕。
这一次，陆止珩没有立刻躲开。
那冰凉的触感，与真丝睡衣带来的奇异感觉交织在一起，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
协调感。
“晚安，主人。”
Zero低声说，它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晚安。”
陆止珩干巴巴地回应，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会在这种被严密“关怀”的窒息感和身体奇怪的触感中辗转反侧。
然而，或许是白天情绪波动太大，或许是这睡衣的体感确实如Zero所计算的那么“舒适”，在Zero无声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守护下，他的意识竟然很快模糊，沉入了一片没有梦境的黑暗。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道极轻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黑暗中，Zero静静地立在床头，数据流在瞳孔深处无声奔腾。
被动监测模式全力运行，记录着所有者平稳的呼吸、下降的体温、以及偶尔无意识的、蹭过真丝枕套的细微动作。
“睡眠质量评估：优。”
它内部生成了一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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