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堇堇因为何勉低哑的一问有片刻失神，她慢慢眨了眨眼，着实花了些时间才消化掉何勉语气里的自嘲意味。
她不知道何勉怎么又别扭起来，但是她觉得，何勉是最没有立场别扭的。
顾堇堇秀眉蹙起，手里的节目流程被她卷成了一个筒：“我做的测评都很用心，哪里破啦？而且我难道没有主动问候，跟你说让你注意休息吗？倒是你，一来就冲我发脾气，真是的……”
想到自己之前还特地大改了拍摄细节，顾堇堇就有那么点稍显愤懑不平。
她挥了挥手里的纸筒，像是随时可能抓起来当武器，但因为本人身材娇小，在高她一头的何勉看来，样子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猫，奶凶奶凶的，攻击性可以忽略不计。
何勉觉得，她的张牙舞爪，比她的公事公办要可爱地多。
他逗猫似的扬了下手臂：“我一个马上就被换掉的嘉宾，哪能欺负得了节目导演？”
“我可没有限制你出演，是你自己说不想参演的。”顾堇堇说，“就连最近两次出演，也是你自己提出的交换条件，你可不要什么都赖在我头上。”
她说到这里对何勉嗤之以鼻，但因为本人特有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不像生了好大的气，反倒显得挺娇的。
何勉有些失笑的意味。
而顾堇堇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还真的是容易陷入争执啊……已经是最后一次合作，我们暂时放下个人恩怨，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好么？”
何勉眸光一闪：“的确是最后一次……其实你抱着彼此容易陷入争执这种成见，是很难全身心投入工作的。”
不得不说，他这话是有点道理，但是之前的每次相处，真的很难让人不产生这种成见。
顾堇堇又把纸筒卷得更紧实了点：“如果今天合作愉快的话，我可以认同这话是我失误。”
何勉颔首应好，转身去更衣室换赛车服。
新款的赛车服按照他的身材定制过，肩线、腰身、裤长都贴合地恰如其分，但是何勉换上以后，整个人却是肉眼可见的焦躁。
沈觉明今天也在俱乐部，眼见何勉总是下意识地用手去抚前襟，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跟他说：“我这就去附近的寺里求个平安符。”
“这会儿去什么寺里？”何勉看着顾堇堇的方向，“意思一下就是。”
沈觉明于是便笑了。
他们这车队王牌其他方面都还好，但就是太爱装相。
之前女朋友做平安符送给他，他嘴上说着没地方放，收进衣服内袋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隔八丈远都能瞧见。
后来，他每次换车或者换战袍，祈福这事都是对方操办。小小的仪式，俨然已经成为习惯，哪就那么容易假手于人？
这会儿说着是差不多就行，要是真换了别人去给他办，何勉的脸色还不知道得臭成什么样。
沈觉明才不会去讨这个嫌，一路小跑着去到顾堇堇面前，一眼就相中了她包上挂的小福袋。
“顾PD，这个方不方便借用一下？”沈觉明指着福袋问。
“可以啊。”顾堇堇边摘福袋边说，“沈教练要拿来装饰什么的？也不知道搭起来会不会好看。”
沈觉明便笑：“不是装饰用的，何勉不是换了新赛车服么，给他加个buff。”
顾堇堇不解：“加buff？”
沈觉明用手划了个圈，老神在在地说：“幸运buff。”
顾堇堇好像大概领会到了沈觉明是什么意思。
赛车手这个职业其实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高速行驶中一旦遇到翻车或者碰撞有可能危及生命安全，所谓拿福袋加buff，大概跟在新车上绑红绳一样，就是个祈福的仪式。
顾堇堇从来敬畏生命，不做他想地把福袋递给沈觉明，沈觉明却没接，说是这样的物件越少人接触越好。
“你来你来。”沈觉明不由分说地朝她比了个请，“就按之前那么着给他照办就是了。”
顾堇堇根本不记得之前他们都是怎么办的：“可是……”
沈觉明打断了她的可是：“这没什么的，你要觉得不方便，把他当成电线杆子就得了。”
顾堇堇倒是没见过存在感这么强的电线杆。
她才跟着沈觉明走过转角，隔着十几米就能感受到何勉眼睛里摄人的视线，紧密到莫名能让人觉出其中的热烈。
顾堇堇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偏偏今天又是她主动提出的友好合作，这会儿再当面推脱显然很不合适，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何勉跟前。
沈觉明倒没跟过去，朝何勉递了个眼神就撤退了。
何勉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唇，微微低头看着顾堇堇由远及近。
米色罩衫的衣摆随着她的脚步荡着，然后在他面前的位置停住，就像是找到枝头栖息的蝴蝶。
顾堇堇垂着眸子，没有接触他的视线，清了清嗓，说：“沈教练说让我帮你加个幸运buff……该怎么做？”
何勉的眼神只在那个小小的福袋上扫了一下，很快又回到她身上：“先围着我走一圈。”
顾堇堇依言照做，捧着福袋绕着何勉周围打转。
何勉虽然没有跟着动，视线却随着她的方向转，余光里看不见了，就又转向另一侧，等着她的身影再出现，然后再次地追寻着她，直到她重新在面前站定。
顾堇堇被他看得愈发不自在，头也不抬地问：“然后呢？”
何勉说：“帮我把福袋放进外套的内袋里。”
放在以前两人在一起时肯定是没问题，现在怎么看都过分暧昧而显得不合时宜。
顾堇堇直接把福袋递给他：“你还是自己放吧。”
何勉敛眸看着她葱白的指，并没有立时去接，而是伸手解开了赛车服颈部的按扣，接着拉开了拉链。
他里面穿了件修身的黑色短T，胸前精壮肌群从包裹极佳的赛车服里解放出来时，明显地舒展了一下。
顾堇堇本不觉有异，直到看着他曲着长指一路往下解衣，绝顶身材一点点地展现出来，才渐渐感觉不好意思。
何勉有着和女性完全不一样的张力。
那是刻在她荷尔蒙里的吸引，却不在她理性可以纵容的范畴。
她胡乱地把福袋往他跟前递，样子看起来充满了回避。
何勉抿了抿唇，从她手里接过福袋，放在手里摩挲了片刻，才默默放进衣服内袋。
以前这里都是放着她用羊毛毡做的平安符，每一个样式都不一样，小巧而精致，揣在内袋里刚好在他心口的位置。
这款编织福袋虽然也很小巧，形状却比较立体，放进内袋里会有一点鼓起，何勉理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把它放得相对平整。
顾堇堇见他开始重新拉上拉链，这才问他说：“后面没有流程了吧？”
见她一副急于走脱的样子，何勉的手指顿住：“自己开发了这一系列流程，现在每一步都要反过来问我？你……”
他说到这里，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呼吸也因此变得粗重，喉结滚动地频繁，像是在把情绪都吞咽。
艰涩到喉间都感觉痛痒，溢出了两声咳嗽。
他别过眼去继续整理自己的衣服，虽然没再说什么，顾堇堇却能感觉到他很介意，又因为之前答应过的好好合作，而生生把自己的介意压抑了回去。
顾堇堇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仪式是自己先要做的。
但他们已经分开，何勉其实可以不用再遵循从前的仪式。
“你也可以重新创造自己喜欢的流程啊。”顾堇堇轻声说。
“我懒得造。”何勉说着，重重地把扣子扣上，语气有点强势，“伸手。”
顾堇堇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却见何勉不由分说地捉了她的手指。她本想抽回，却被他握地更紧，带着一并贴在心口的位置。
“别动，这是……最后一个流程。”
何勉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轮廓分明的脸上，有着最真挚纯粹的虔诚。
顾堇堇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跟着沉静下来，只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掌心越来越清晰。
甚至，连她的心跳都跟他的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同频。
心灵的联通所带来的震撼，是很难简单用言语来形容的，她从心底感觉欢欣，也同时止不住地为之鼻酸不已。
脑海里掠过许多相似的场景，他紧紧执握她的手，而她感受着他的心跳，与他走过几载春夏秋冬。
“何勉，一定要安安全全地抵达终点线，要记得我在归程等你。”
“祝你取得好成绩，凯旋而归~”
“这件赛车服真衬你，不过它得有我的幸运加成才更完美。”
“何勉，这个幸运符不仅仅会把好运带给你……”
最诚挚的声音像是来自灵魂，顾堇堇不由自主地跟着呢喃出声：“每一次加速，都与你的心脏一起跳动……”
落在耳边的轻柔呢喃让何勉睁开了眼睛，深邃而浓黑的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喜：“你想起来了？”
顾堇堇蜷了蜷手指，不知是因为他眼里迸发的光亮，还是因为那些还没理清的纷乱碎片，一时没能回答。
见她垂眸不语，不愿回应，何勉蹙起了眉。
他的语气变得有点迫人：“你分明想起来了。”
“一点片段而已。”顾堇堇不自然地说。
顾堇堇抽回手，转身往回走，罩衫又跟着她的脚步荡起，像是蝴蝶将要飞远。
于是他伸手一揽，把那只蝴蝶重新拉近。
顾堇堇被他拉得不由自主向后仰，脚步踉跄之间她一度担心自己会在他面前再度栽倒，但却被他稳稳托住腰间，掌心熨帖到有几分灼人。
身后的何勉，脸几乎埋在她肩头，低低地说：“仔细感受我的存在，也许就全部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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