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人生总有很多意外，而和何勉的初见，是顾堇堇此生最好的意外。
在申城罕有的大雪天，她和那个素昧平生的大男孩打了场酣畅淋漓的雪仗。
简单的快乐，极致的美好。
她对眼前那个张扬不羁的陌生人产生了一种自然而生的亲切，于是交换了彼此的姓名。
“谢谢你帮我捡帽子。我叫顾堇堇，编导系的。”
“何勉，商管系。”
“我似乎听说过你。”
是的，在认识何勉以前，顾堇堇就听说过这个风云人物。
当时她有在校内参加广播站，是听站内的学长说，学校里有个特别豪横的富二代。那一届校内大学生方程式的赛车设计完成地很不错，但参与设计的学生并没有这个资金进行投入，赞助再不解决只怕赶不上全国大赛，危急关头是何勉出手，包办了高达数十万的成本投入。
“听说他还在职业比赛里拿过冠军，比个大学生赛这不是手拿把掐。下星期主体零件到货，就可以开始组装了，我勒个豆，想想就激动啊！”
大学生，赛车手，富二代，这是传闻里的何勉。
大男孩，雪天，帮她捡起毛线帽的人，这是初见时的何勉。
百闻不如一见，大概就是这样吧。
在那之后，顾堇堇也跟学长一起去参观了方程式赛车的组装过程，并成为了那些辛勤付出的日日夜夜的记录者。
彼时他们组装的场地就是实验楼的一个小工具间，因为离金工实习操作区比较近，进行零件加工会更方便些。场地简单，却不能把这群兴趣相投的人志趣磨灭，每一次到那边取材，每个人都是汗水满头但也笑容满面的。
几乎顾堇堇每次到那里，何勉都在，他并不只是旁观，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拿着扳手仔细地拧螺帽，参与组装的每一个细节，一点一滴都是对于自己热爱的事业的一片赤诚。
投入在自己喜欢的事情当中，何勉的耀眼是毫无疑问的，那时节经常会有女生在他们组装的场地徘徊，只为多看何勉一眼，最好能来场邂逅，而他对于这些根本不在意，所有试图要他联系方式的都没能如愿。
比起跟女孩子打交道，他显然更喜欢那辆一点点攒出来的雏形车。
顾堇堇知道，她也对何勉产生了好感，但她却不敢和何勉有更多接触。
自从她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有一定概念起，爸妈就一直教育她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随便谈恋爱，上大学前更是反复交代，如果在学校里遇到追求自己的人，也要谨慎一些。
校外人士错综复杂，是绝对不可以谈的。离家太远的最好不要考虑，万一感情太深最终远嫁，乡愁就会伴随她一辈子，风俗习惯太不一样，也会有其他困扰。不要找条件过于好或者过于不好的，门当户对总是更能合得来。
没有上进心的不好，没有责任感的不行，脾气大的更是不能要，他们不愿意她受一点委屈。
太多太多的条条框框，即使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也很难让顾堇堇去照着这样的前提进行恋爱的想法。
哪有就这么巧，刚刚好地处在那个框里，而又刚好和她互相喜欢的人呢。
发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何勉的时候，顾堇堇其实有点难过，心里清楚，他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可爱情的产生，总是不讲道理的，它从不在意合适与否，只关缘分。
为了避免让自己在这段刚产生的悸动里陷入太深，顾堇堇减少了去拍摄记录的频率。
结果就导致，自己隔了许久才去到操作间，却没有看到何勉的身影，一种叫做思念的感觉，只比从前更猖獗。
她有点失落，再想想这些年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就更是怅然。
这时候她在实验楼外的路旁看到有树山茶才刚开了花，在冬季里绽放的格外香艳，就很想闻闻花香，让自己缓解缓解。
茶花只是在树顶的位置开了一朵，她够不着，鼻子嗅来嗅去的，也没能捕捉到一点香气。
在失落感逐渐扩散的时候，她转过身，就这样和何勉不期而遇。
巨大的惊喜，些许的无措，让顾堇堇有些呆立当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跟他打招呼：“嗨。”
何勉也随意挥了下手：“你杵在这干嘛呢？”
顾堇堇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赏花而已。”
“看个花也能高兴成这样？”何勉扬眉问。
她笑着摇头：“也都不是因为这个高兴。”
在心里默默补充，是因为看到了你啊。
或许是何勉出现地实在太巧了吧，顾堇堇感觉自己的悸动受到缘分的牵引，不再忸怩，丢掉了那些顾虑，主动去了解与何勉有关的一切。
偌大校园，不在同一个专业，想要和喜欢的人经常遇见原本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因为那个组装场地，相遇和相处都来得无比自然，自然到，会让人藏在心里的喜欢自然生长。
不知不觉，就从一颗芽苗长成了大树。
经常见面，顾堇堇却不太会随便打扰何勉的行动，经常是静静地从旁记录，这个人最真实的样子，就那样存在于她的镜头里，她的内心里，她的世界里。
何勉不是个平易的人，会非常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会为了专业方面的细节和其他人据理力争，会有自己的骄傲和脾气。
同时，何勉也有着异常纯粹的一面，课余时间要么是在为方程式赛车奋斗，要么是训练和参赛，要么就是玩一些赛车类的游戏，他对自己的未来发展相当明确，也对此付出地相当执着。
认同他和不认同他的人，评价泾渭分明，而顾堇堇显然是会偏爱他的。
他似乎也有些习惯了她的存在，发觉她的镜头对着他时，还会对着镜头摆个酷酷的造型。
在那个学期的末尾，顾堇堇鼓起勇气，问了何勉一个困扰她许久的，有关于梦想的话题，问他会不会觉得没有梦想堪称失败。
而他称没有梦想的人生为另一种人生。
喜欢的人，不经意的话，竟然轻易地解除了她暗自的焦虑。这让她对于何勉的喜欢越来越深刻，也终于问出了自己异常好奇的事情。
“何勉，你没想过要谈恋爱么？”
“不觉得谈恋爱会比赛车更有趣，我不希望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那时的她，在爱情的指引下，说出了让自己此生回想都会觉得脸红的话：“如果想谈一场青春无悔的恋爱，你选我吧。”
何勉似乎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微有怔忡地看着她，随后幽幽笑了起来：“这种话谁都会说，你拿什么证明？”
顾堇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她感觉自己很为难，最终只能实话实说，声音嚅嗫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想忠于自己的感情，忠于彼此喜欢的人。一起享受生命中的所有浪漫，一起渡过人生里遇到的大小挫折，一起在平淡里营造属于彼此的幸福。这些只是存在于我的念头，我不知道怎么去证明……”
明明是冬季，她却难为情到脸颊烫得像被烈日煅烧，小心又期许地问：“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何勉给了她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答案：“你可以慢慢想。”
在经历过那次谈话之后，顾堇堇还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证明，寒假就来临了。
一整个寒假的时间，他们经常有在联系，彼此俨然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就连除夕夜，也是在零点和对方说了新年快乐。
他们谈论赛车，也谈论赛车以外的很多事情，比如电影，比如音乐，比如美食，又或者只是聊几句当天发生的琐碎。取向会有不同，却丝毫不影响兴味。
顾堇堇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了进展，可是又因为不能见面，对此充满了不确定。
她花了好些时间，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新学期来临的时候送给何勉。
何勉看到礼物的第一时间，表情写满了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自制的主题键帽。”顾堇堇不好意思地笑笑，“总想送你一件礼物，可是又不知道该送什么好。有人说应该投其所好这样更容易引起共鸣，又有人说应该避免在对方熟悉的领域挑选免得暴露自己的无知，纠结好久才折中做了这个。”
她本来就比较喜欢做手工，而何勉最喜欢的无疑就是赛车，她于是用滴胶做了几个键帽，晶莹的胶体包裹着陶塑的迷你赛车、头盔和冠军奖牌，给何勉用在机械键盘上是最适合不过的。
听到她的说明，何勉眼里带着笑，语气却酷：“回礼没有，请你吃饭。”
可她并不是想让他礼尚往来地请自己吃饭，她是想借着礼物表明心意啊。
顾堇堇跟在何勉身后，作了很久思想斗争，一直到吃过饭，两个人要各自回去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何勉愿不愿意当她男朋友。
何勉再次露出疑惑的表情：“现在还不算？”
那大概是她听过的，最让她觉得开心的疑问句了。
就这样两人正式在一起，感情逐渐升温。顾堇堇逐渐对何勉产生了依赖，也明白他那样不羁，不是会久耽于感情的人，这段感情从产生起就是不对等的，未来延续下去，也不会有太多变化。
但她还是全心全意地付出了自己的感情。
第一次作为女朋友见证何勉参加比赛，顾堇堇特地在赛前做了一枚平安符送给何勉，而何勉在赛后把冠军花环戴在了她颈上。
对于竞技运动者来说，能将荣誉分享无疑是一种认同。那个时候顾堇堇笑中带泪地在心里想，她也认定他了，会一直对他好。
热恋总是会让人沉醉，可能因为沉醉，回想起来就显得短暂，无忧无虑的时间只存在于那个象牙塔，塔外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在顾堇堇毕业的前夕，她见到了何勉的父母。一整顿饭的时间，何勉的父母都对她很周道，但向来心思细腻的顾堇堇，还是从他们的眼神和言语中间，感觉到了打量、考究，以及礼貌客气。
毕业的当天，何勉也和前来接顾堇堇的父母吃了顿饭，而她的父母，充满了对于门不当户不对的隐忧，只怕是她未必能把握住何勉，反而落得自己受伤。
在顾堇堇正式工作后，家境及工作的差距变得越来越明显，即使两家已经渐渐接受了他们在一起，这种客观的差异也是无法抵消的。
何勉日常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顾堇堇不敢去深究的价格，他随手给她买的礼物，对他来说只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却是她一整个月甚至更久的工资收入，至于他开的超跑，价格对于她来说更是天文数字了。
拍过异常出圈的车企广告以后，何勉的身价跟着翻了几番，一跃成为国内最受瞩目的新一代职业赛车手，而顾堇堇，在何勉的朋友手下工作，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导。
即使她自己不愿多想，环境也会让她不安。对何勉有意的女生实在太多，不乏比她漂亮、比她富有、甚至于比她更了解何勉的，譬如江月影。
好在，何勉对于换女朋友这种事没有太大想法，他依旧是扑在自己的赛车事业上，而她也在为了他热爱的事业奔走，即使默默无闻。
他们之间，实在有太多不对等，她经常在内心告诉自己，他们在一起与其他无关，然而爱总让人常觉亏欠，她总是会想对他更好一点。
何勉优渥惯了，难免有点少爷脾气，她总是会让自己多谅解他一些，何勉也比较识哄，只要有台阶，他还是愿意顺着下的。
久而久之，这种相处模式似乎成了他们的默契，可是顾堇堇难免也会有感觉委屈、极度需要被哄的时候。
最委屈的一次，是第一次参加何家集团的酒会。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两年有余。何家虽然给她发了请帖，但他父亲却不允许她作为何勉的女伴，说是两个人婚约未定，只是恋爱的关系，还不足以让她站在他在身边筹客。
那是她第一次出席那么盛大华丽的酒会，周围的人衣着光鲜，觥筹交错，而她穿着何勉帮她置办的行头，感觉像是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同于她的不自在，何勉完全是懒得应付这场面，把自己拉到角落躲清闲。没过多久，他就被别人给叫走了，是他父亲授的意。
对方当时虽然没直接说什么，看过来的眼神，却分明是觉得他们不懂事至极。
两个人之后就各行其事，酒会上有太多的女生和何勉搭讪，明艳的，贵气的，优雅的，好像每一个都比她优秀。
尤其是他的青梅竹马，和他站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熟悉亲近，又那么登对。而她只能站在角落默默看着，像个局外人。
酒会的后半段，他们基本都在一起活动，不似为伴，胜过为伴。她忍不住在酒会后说了一句醋言醋语，何勉不仅没安慰她，反而生起了气，觉得她是不信任他，本来说是结束一起去吃夜宵，也草草取消。
回去之后她一个人躲起来哭了一会儿，等自己的情绪消化一点就跟何勉示好，知道以何勉的脾气，要是她拖得太晚，他会更加不高兴。
然而她自己的委屈，却并没有完全得到排遣，总是这样不断地堆积。
她渐渐地开始没办法再心平气和地面对何勉，在他不高兴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厌的情绪——
他是她想要给予所有快乐的恋人，如果连快乐都不能给，又凭什么把对方留在自己身边呢？
在发觉自己开始对这段感情产生消极的时候，顾堇堇不是没有想过去改变一些的。
然而，在改变来临之前，磋磨中产生的阵痛却越来越明显。
他们闹别扭的频率开始变得频繁，何勉到外地玩车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了。
分手前的小别重逢，是在何勉外出半个月之后。
顾堇堇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规划了一日约会，平时她都会兼顾双方，但这次她想让他迁就自己。
她很想他的，难道他在外面玩的时候，就一点没有想过她吗？连消息都是隔很久才回……就算她再怎么喜欢他，也是个会感觉难过和受伤的人啊。
顾堇堇邀何勉一起去逛自然博物馆，一起到新开的餐厅打卡，一起看一部文艺片。等回到他们一起住的那座房子，她会把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思念全都说给他听，让他知道，她有多么渴望他也能多爱她一点。
然而那天何勉却总容易吐槽，吐槽自然博物馆的小朋友太多太吵，吐槽吃饭的地方不好停车，吐槽电影的男主角演技差。
回到家里，本来应该是情浓的夜晚，已经无法遮掩内心的苍白，何勉吻她的时候，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
何勉只得中止，问她哭什么，语气不太好。
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收拾着眼泪，他也没有再问，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床上，脸各自朝向另外一边，有了那么点同床异梦的味道。
许久，何勉轻嗤了一声：“索然无味的一天。”
她闻言，慢慢转过身来从背后抱着他，过了好久才喃喃着开口。
“你习惯了开快车，征服山河，争锋世界才能让你感觉到兴味。我能给你的，对你而言大概都太普通了，而你给我的，有时也会让我感觉负担。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吧。”
何勉闻言侧过头问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堇堇咬了咬唇，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一步地又落了下来，艰难地吸了吸气才说：“有时我不禁会想，也许分开对我们都好……”
一句话便把何勉的火气引爆，他甩开她的手，冲她嚷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了。”
“所以你动摇了？你是不是早就有这样的念头？”
“何勉，你先别生气，我舍不得你的，可我也真的很难受……你哄哄我好吗？”
她终于无法承担内心积累的沉重，哭着拉住他的手，几乎是在请求。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无声的冷漠指责着她说出的那句话。
她于是松开了他的手：“我自己静一静再来找你。”
离开何勉后，她自我惩罚似的走进了雨里，和天空一起哭了很久。
独自站在大雨中被淋得身心皆冷，她不禁想，如果是自己的话，绝对不会让何勉在这样的雨天离家出走，可是他竟然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些。
他对自己是真正喜欢的吗？
还是说，他从来都只是作壁上观，在看她怎么证明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青春无悔的爱恋啊……
顾堇堇自嘲地想着这一切，到底没能等来一个温暖的拥抱，无力支撑自己滚烫瘫软的身体，倒在了湿冷的雨夜。
雨夜封存了她的记忆，又在这个类似的雨夜还给了她。
心里也好像下起了雨，淋湿了她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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