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堇堇正把自己的部分小心翼翼剪下，照片里的何勉于是成了，断臂的杨过大侠。
“喂！”何勉忍不住制止，“有你这么剪的吗？”
“不然怎么剪呢？”顾堇堇平心静气地问他，甚至带着一点礼貌而又疏离的笑，“你不是比较无所谓么，可我接受不了自己的照片有残缺。”
说话间，那张合照已经快剪到最后。
照片里的自己，怀里就快空得彻底，何勉忍无可忍地上前握住了顾堇堇的手腕。
“何必非要这样？该不会你认为失去记忆，再退还礼物，剪掉照片，就能掩盖和我在一起过这个事实？”何勉说，“不可能的，顾堇堇。”
他俯身握着她的手腕，高大的影子几乎把她整个身躯笼罩，深邃的眼睛里锋芒毕露。
因为离得过近，混着木质香的雄性荷尔蒙很快向她席卷而来。
仿佛易燃易爆炸，十分危险。
眼前的何勉让顾堇堇感觉有点比她所知的还要陌生。
失忆以后，何勉待她更多是一种冷藏过的态度，言语如冰，可现在，她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如有实质的怒火。
顾堇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但不论为什么，她都认为，他没有生气的立场。
顾堇堇看向何勉的眼睛。她这时才发现，何勉的瞳仁大而黑，像是有化不开的浓墨落在他眼底。
浓墨里都是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恍了下神，片刻，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
“不然我该怎么办才好呢？一觉醒来躺在病床上，以为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几句阴差阳错，才发觉时间在我不清楚的地方前行了几年，自己从校园步入职场，还多了一位完全没有印象、却在一起生活过的男朋友。我还没来得及熟悉对方，分手就已经成为定局。”
顾堇堇说到这里，竟已经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她笑叹一声，叹得很轻，问得也很轻：“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何勉？”
何勉似乎被问住了，蓦然松开了指。浓黑的眼睫垂了下去，唇压抑地呼了口气。
原本饱涨的情绪也跟着松弛，就像泄了气球似的，只剩下，无法填补的空隙。
顾堇堇的手腕也跟着悬空，手上的剪刀没能握好，无意间划到了手指。
伤口只是破了点皮，本不深的，可还是出了点血。
血珠从她葱白似的指尖渗出，殷红刺目，在他和她即将断掉的边界，血迹模糊了她的笑颜。
何勉下颌紧绷，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胸口闷地几乎要炸裂。
他夺回照片，颇有些强硬：“这些我会找个地方收着，不许再剪。”
顾堇堇几次被他这样折腾，心里也有点别扭，声音不大，意见分明：“你又不是我的谁，没资格对我说不许的。”
何勉被她这话堵地一滞。
他一言不发地去翻找屋里的医药箱，从边角摸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不由分说地捉过她的手指给她包扎。
顾堇堇挣扎着要抽回手：“不许你随便对我动手动脚。”
“你也没资格对我说不许。”何勉用她的话反驳。
顾堇堇也有一时失语。
没等她想好怎么回应，纤白手指已经被何勉捉着往面前带了去。他皱着眉，一面细看她的伤口，一面捏了碘伏棉签中空的部分，然后甩动着让碘伏流进棉签头部，待棉签被碘伏染透，便往顾堇堇伤处抹去。
他的动作完全大而化之，顾堇堇一度以为自己的伤口会被他按得生疼，意外的，棉签落下的时候却很轻，轻到不仅不痛，反而有点痒。
她手指蜷着想往回缩，又被他给稍稍用力拉了回去：“别乱动。”
何勉加快了消毒的动作，随后摸出了创可贴。大概是不希望她再有不配合的行为，他很快就把创可贴给包了上去，边角因此生了好几道褶皱。
“好难看啊。”顾堇堇这时才得以抽回手吐槽了何勉一句，声音很轻，但着实不留情面。
何勉面无表情：“止血不需要好看。”
他大概也知道仓卒之间自己手法有点粗糙，包完就没再多看，转身去一边陪戆戆玩。
在他们对峙的期间，戆戆一直在两个人之间游弋，好像也是受到他们的感染，多少有些不安，但一见何勉跟它抛球玩，它就很快高兴起来，支棱起耳朵、撅着屁股去追球了。
顾堇堇觉得这只狗倒是比何勉可爱多了，只是她现在的确不太方便带着它……或许，她可以回去问问爸妈要不要养着。
前些天一直只是给他们发微信语音，都不敢开视频怕被看出异样，今天回去以后通一下视频吧。
她想爸妈了。
心里才刚升起这样的想法，亲人之间的血缘感应就好像应验了似的，顾鸿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顾堇堇往一旁让了几步，避开何勉接通视频。
爸爸熟悉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里。
顾鸿虽然人到中年有点发腮，精气神却很好，不笑的时候甚至会看起来有点凶，但一对着女儿，立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和蔼地就像是，方脸版的弥勒佛。
“我家宝贝女儿吃饭了没啊？”他笑眯眯地问。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关怀，让顾堇堇自失忆以来，一直积攒的情绪决了堤。
爸爸妈妈经常和她说，不管她在那里，他们都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而在坚实的后盾前，人更容易被激起隐藏的脆弱。
“还没呢，准备过一会儿去吃，你们吃过了没呢？”
顾堇堇想回以一笑，眼睛和鼻子却酸地厉害。
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害得她视线都变得模糊，甚至没办法看清爸爸的脸。
“我和你妈都吃过了，你问她，我今天烧的菜灵不灵？”
顾鸿说着，把镜头一偏，一边的周晓慧女士也凑过半张脸来，笑着跟她说起了家长里短的琐碎，眼角的纹路堆积成岁月沉淀的美好弧度。
“老顾同志做饭当然灵的很，我都有点吃多的了，不消消食舞都该跳不动咯。”
顾堇堇的笑容已经支撑地有些勉强：“散会步再跳舞吧。”
“所以打算走去广场的。这周末回不回来呀？”
“回呢。”
实际上，她现在就很想回家，想吃爸爸做的菜，想跟妈妈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闲聊。
可是，她眼下还要去收拾那些被何勉随意丢到地上的东西，明天还要挤地铁上班，去面对曾经熟悉、但又变得生疏的工作。
好委屈，她很久都没感觉这么委屈过。
越想越委屈了。
顾堇堇忍不住哽咽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怎么了这是？”顾鸿和周晓慧都吓了一跳，语气明显急促起来，“突然哭什么的？跟何勉闹别扭了？还是工作上遇到问题了？”
听到电话那端说起顾堇堇哭了，何勉眉头一皱，由蹲改站，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顾堇堇抽噎着，虽然努力在笑，乌润的眼睛依旧是泪盈盈：“没有，就是想家了。”
她不想让爸妈太过担心，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放软了声音说：“我想吃腌笃鲜，还有素鸡，外面饭店做的都没有爸爸妈妈做的好吃呢。”
对于亲密的人，顾堇堇其实是很会撒娇的，眼睛弯弯的，鼻子微微皱起，说话时尾音会不自觉地拖长一些，有一点微微的上扬。
因为她平时足够独立，撒起娇来就会格外让人受用，那是一种让人感觉到被需要的幸福。
周晓慧又是心疼，又是宠爱：“安排安排，肯定给你安排。怎么突然犯小孩子脾性的？本身离得又不远，实在想家明天一下班就回来，怕早上赶不上车就让你爸送你。”
顾堇堇吸了吸鼻子：“我最近工作有点忙的，周末再回去。”
“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好好擦擦。”顾鸿最见不得女儿哭，“到时候爸爸去接你好不好？”
顾堇堇说：“不用的，家里周末也忙，我自己回去就是，票都买好了呢。”
顾鸿说：“你换乘多麻烦，回头还是买辆车好了。对了，咱们周末就可以去给你看看车啊，有空让何勉带着你多练练，到时提了车就能直接开上路。”
顾堇堇听到他们提起何勉，只能含糊唔了一声。
她朝着他们笑了笑，说着自己准备去吃饭，让他们不用担心，在爸妈的安慰里挂了电话。
亲情关怀让顾堇堇情绪好了很多，她曲指，快速擦掉了所有泪痕，转身继续去整理物品。
顾堇堇家在与申城北郊相邻的小镇，驾车单程只要一个多小时，公共交通倒不会比驾车快捷。
两地语言和风俗习惯很相近，他们在交流时虽然会用方言，何勉却也能听懂七七八八。
他看着顾堇堇纤柔而挺直的背，梳理着狗毛的指节不自觉地慢慢拢紧了些。
喉间也紧涩地厉害：“你……没跟他们说过我们分手的事？”
“还没有。”顾堇堇轻声说着，声音还带着明显哭过后留下的浓重鼻音。
“我也没有说过。”何勉停顿片刻道，“不然……暂时都先不讲？”
顾堇堇回头看他，有些莫名：“为什么这么说？”
何勉抱着狗，手里还捏着狗子的玩具球，悄悄地用球在狗头上揉了几下。
他缓缓说：“你是因为失忆了才同意分手，如果现在双方父母也知道，万一你突然记忆恢复，到时再后悔就迟了。”
顾堇堇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何勉这究竟是什么奇葩逻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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