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密你……越狱了？”
未歌目光一横。
檀黎斗连忙制止，“不！别举报我——”
未歌手指在屏幕上戳戳戳，发现手机软件毫无反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被檀黎斗操控了。于是将手机往被子上一扔，两手叉腰，气焰汹汹，张口就要教育他。
“卡密——”
“停！”
檀黎斗马上开始狡辩，“我这不是越狱，是……想来关心你。”
“嗯？”
未歌撸起袖子的手放下了，想要冲进去将檀黎斗送回平板监狱的想法也逐渐平息。
她怀疑道，“真的？”
“保真。”
檀黎斗恢复了风度翩然的模样，像手机桌宠一样旋转一周，彩光闪闪，给自己换了一身优雅的燕尾服，端坐在屏幕正中央。
那张端正俊美的脸在不做颜艺时，温柔又可靠，只是暗色下，浅棕色眼眸中透出丝丝强势与执拗。
“你今天在CR里说，分别。”他将“分别”二字咬得很重。
“不止是因为机械变异体首领所说的那些模糊不清的情报吧，你一定，确确实实想起了一些记忆。”
“对吗？”
这句问话，语调低沉，看似是温柔的询问，实则问出问题的人已经独断地下了结论。
檀黎斗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今天的那段感谢词，不是快言快语，更像是深思熟虑后用轻快语气说出来的离别感言。
她之前不会这样。
檀黎斗察觉到，未歌快要完全恢复记忆了。
她很快，就要离开了。
“你最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了，不是吗？”
未歌学着他说了反问句。
用这种句式回答别人好酷啊。
未歌跑神的想着。
她很快把思绪拉回，发现手机中檀黎斗的神色变得无奈，对她学他的反问句式感到颇为头疼的样子。
“我的确是最知道你身体状况的人……”
正因如此，他能清晰地看到分别的倒计时，那计时器正在滴滴答答地走动，像即将倾倒至无的透明沙漏。
檀黎斗看着沙子一点点漏下，哪怕指节用力握住剔透的瓶身，可这沙漏不可撼动，没人能将它倒转。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走到尽头。
体会着未歌一点点的变化。
发觉她逐渐冷硬竖起的离别决心。
被推动着，无力地走向早晚要到来的分别。
与有形的，可以触摸的疾病不一样。
这一次，他连解决离别源头的方法都找不到。
“所以，我才来找你。”
檀黎斗还有好多事情想知道。
生命固化技术的结局究竟怎样？存活了千万亿年的宇宙生物，广阔的宇宙中，是否诞生出了能够接纳他才能的时代？
他要知晓那位与自己有着相似理想的光之战士的结局，知晓可能到来的自己的结局。
还有……再和她说说话。
“好啦。”
未歌不再遮掩。
实在是檀黎斗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受伤。
一想到人家是担心自己所以才半夜翘监狱溜过来找她谈心，而自己却反问把人家怼了，而且卡密sama平时对她很好，未歌心里就有那么一点点愧疚……
“我的确是想起了一些记忆。”
未歌捧起手机，注视檀黎斗，将自己如今恢复的记忆进度和盘托出。
“4500岁后的记忆还是有些断断续续，都只有零碎的片段，记得不清晰，卡在一个让我难受的位置。Heart所说的话是真的，因为我想起来了，我就是为了追捕宇宙罪犯才不小心突破世界壁垒，到达这个地球。”
后面的话变得小小声。
“而且好像我在遇见Heart前就遇到过其他人类了，但是一张脸都想不起来……”
所以她当时才会那么问Heart。
“所以，你果然来地球很久了。”
檀黎斗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他们并不是第一批遇到未歌的人类。
“嗯。”未歌将这件事一笔带过，继续说宇宙罪犯，“我记得追捕的宇宙罪犯很狡猾，我如今会失忆说不准就是他搞得鬼，我要赶快恢复记忆，速速找到他。”
她面对檀黎斗心直口快，毫无顾忌，没察觉到他在听到她说“赶快恢复记忆”时，一闪而过的晦暗神色。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说那些感性的话。”檀黎斗轻声道。
她果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迟钝的未歌终于察觉檀黎斗的别扭。
他发现了她隐晦的道别。
对一个察觉到分别即将到来的人，说着什么要追捕宇宙罪犯这种类似于要速速离开的话，无异于伤口撒盐。
未歌嘴笨的闭嘴了。
空气沉默下来。
檀黎斗看着像是犯错了而不敢开口的未歌，燕尾服裙摆轻摇，想说些别的话来掠过“分别”这一沉重的话题。
可未歌却先开口了。
“卡密sama，如果我离开了，你会伤心吗？”
4500岁的未歌第一次经历“分别”，她不知道自己的离开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痛，所以小心翼翼的询问。
檀黎斗这次没有直接回答。
他们的分别是注定的。
他一直都明白。
他是最清醒，最理智，最明白自己与未歌不同的人。
他们是不同的种族，人类与光之战士，短生种与长生种，半成品数据体与近乎完美的宇宙生物。
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太多太多了，这份不可捉摸的距离也太远太远。
他们相遇的不是时候。
如果未歌能早一些出现，檀黎斗说不准能研究出更加完善的，不会带来游戏病后遗症的完美数据生命。
如果未歌没有失忆，她一定能察觉到檀黎斗询问生命固化技术的目的，明白他总挂在嘴边要研究她的深意，发觉他的野心。
如果檀黎斗愿意多透露些有关Bugster的来历，如果檀黎斗愿意告诉未歌自己的野心，如果檀黎斗稍微感性那么一点点……
如果……如果……
一切的一切，阴差阳错，一步错，步步错。
他已经在研究数据生命的路上入迷入魔，没有人能阻止他的理想野心。
未歌有着必须要保护的人，必须要斩杀的罪犯，必须要担负的使命，没有人能让她停下脚步。
两条笔直向前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出错了，骤然相交，一点即分。
如今，未歌问檀黎斗，“你会为我的离开而伤心吗？”
未歌或许只是单纯的害怕檀黎斗伤心难过，可在檀黎斗听来，这句话可以换算为：你在意我吗？
在意吗？
他们的相遇没那么惊艳，更没什么刻骨铭心，甚至称得上平淡。
那不在意吗？
……怎么会不在意。
檀黎斗讨厌人类的弯弯绕绕，可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从没叫过未歌名字，一直都是“小外星人”。
他早早地，就在与未歌划清界限。
未歌等了许久，终于等来檀黎斗的回答。
“萍水相逢，足以。”
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未歌轻松地笑了。
“不愧是神啊。”
她的离开，不会给檀黎斗带来烦恼，这就好。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恢复记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未歌问。
檀黎斗凝视着她。
“我还想听你讲故事。”
“哎，你们人类可真喜欢听故事。”
未歌哄小孩般说，“那就勉强继续讲给你听吧。”
她知道檀黎斗在意生命固化技术，所以继续上次被打断的话，接着讲了下去。
“生命固化技术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死亡。”
“这份改变了生死伦理的发明泄露，震惊宇宙，不多时，就有邪恶的外星种族找上光之国，想要将其据为己有，而我的前辈们当然不会同意。因此，宇宙战争开始了。”
檀黎斗感到错愕，略一深思，又觉得这发展是理所当然。
数据生命存在人类伦理上所不能接纳的缺点，也的确有人想拿他的发明来作恶，可这是因为游戏病本身就存在缺陷，存在让人类痛苦的漏洞。
而更加完美的，理想中的生命固化技术，它本身不会为光之战士带来痛苦，可正是因为完美，它引来了外界的觊觎，再次为光之国带来战争。
“战争带来了死亡，生命固化技术可以复活一些人，却难以复活所有人。战争胜利了。可研究出生命固化技术的我的老师，希卡利。他将错误归结在自身，认为是自己的发明为光之国带来了战争，所以辞去了科技局局长之位，离开了光之国。”
檀黎斗轻呵一声。
他没做点评，毕竟这是未歌的老师。
他本来是有些嫉妒希卡利的。
虽然他自认为神，可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嫉妒希卡利的才能，可以做出生命体固化技术这一天才的发明，但这嫉妒只有一瞬，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能活几千年，也能将数据生命发展到极致。
可听完希卡利之后的决定……他明白了，自己与希卡利是不一样的。
他可不会别扭钻牛角尖到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神明白，这是他人的，时代的错。
“宇宙也没有多美好啊。”檀黎斗笑着说。
未歌赞同，“宇宙更加危机四伏。”
她继续讲故事。
“不过最后，结果是好的。希卡利老师在伙伴的帮助下恢复了意志，回归光之国，继续研究。”
“技术从来没有错，错的是使用的人。”
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说完了，再多的细节未歌也不知道。
她盯着得知故事结局后颇为怅然的檀黎斗，缓缓道。
“其实，你一直问我有关生命固化技术的事……”
檀黎斗心漏一拍。
“让我越发觉得，你和希卡利老师很像。”
檀黎斗正要反驳，就听到她说。
“很像，又不一样。”
未歌认真道。
“你们都是天才，是孤高之人。这并不是贬义，只是感觉……”
“黎斗，会不会感到孤独呢？”
这是未歌第一次称呼檀黎斗名字，而非“神”。
她在和檀黎斗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他的眼中，波涛万变的海面下，流淌着丝丝缕缕的孤独。
是神陶醉于自我的孤独，是无人理解的孤独，是执拗抛开众人的孤独，是对理想坚定追逐的孤独。
拥有着神之才能，却被关在监狱里。他疯癫又天才，没人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未歌，也只是偶然瞥见了他没能掩下，露出的一角。
所以在被檀黎斗诊断好失忆症后，她说，“我会每天来看你。”
或许檀黎斗不需要。
但未歌想对他说。
“未歌。”
“嗯？”
“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出现呢？”
檀黎斗第一次用上了质问的语气。
他在这一瞬间，和刚才那个说“萍水相逢”的胸怀开阔的人完全不同了，浓稠偏执的内里展开一瞬，又快速合上。
“抱歉，你就当没听到吧。”
未歌眨巴眼睛，轻轻笑起来。
“你是怕我多想吗？”
“我怕你个小外星人误解我的意思。”
檀黎斗语速极快。
但未歌觉得自己没有误解。
他都那么质问她了，说明她的猜测没错。
神不会孤独。
可檀黎斗是人。再怎么说，曾经也是人。
是人，则无法不感到孤独。
檀黎斗不喜欢失控，他只想让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进。看似温和柔软的人，实则拥有着如暴君般的掌控欲。
他诱导着未歌靠近，却在她真的窥探到内心时，率先失控了。
他迅速掩盖自己的失态，略过这个话题。
“好了，今天的谈心结束了。快睡吧。”
幸好未歌不是个爱深究的人，她看得出檀黎斗要真的炸毛，于是不再说这个话题，本打算睡觉，却突然想起来一件小事。
“对了，我给你的光剑呢？”
她发现光剑没在檀黎斗手上，他留在家了？
檀黎斗轻飘飘道。
“用掉了。”
“哎——你竟然这么不珍惜！”
那可是用她本体的光粒子打造的，很珍贵的哎！
檀黎斗撒谎了。
他没有用掉，而是藏起来了。
那把剑的确很珍贵，不仅其上的光粒子能量具有极强的研究价值，而且可以轻松斩断数据牢笼。
还有，那是未歌送给他的。
他可以用光剑斩断数据牢笼，可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想用未歌的东西来做越狱这件“坏事”。
“给我了，就是我的。”
檀黎斗伸手，指尖隔空触摸，像透过屏幕，轻按在生气嘟脸的未歌脸侧，沿着她的眼尾和面颊来回摩擦。
未歌不明所以，撇嘴疑问，“干什么？”
她开玩笑道，“被我迷住了？”
檀黎斗轻轻笑了笑，嘴唇张合，正想说些什么。
叩叩。
门被敲响。
“未歌？”是宝生永梦。
未歌像半夜背着家长偷玩手机的小孩般惊慌失措，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幸好手机掉在了床上，没有发出声响，她连忙把手机扒拉回来，盖在被子里。
她装出被吵醒的样子。
“……永梦？”
“抱歉，打扰你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话了，是你出什么事了吗？”
宝生永梦关心道。
“呃，没有啦，可能是我说梦话了？”
未歌慌张之间想出个拙劣的理由。
都怪檀黎斗！！
被窝里的手机版檀黎斗若有所感，嗡嗡两下机身，以表抗议。
“原来是这样，那你继续休息。”
宝生永梦没怀疑，他本来也是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声音，一听未歌说没事，就安心地走了。
未歌长舒一口气。
她掏出手机，狠狠瞪檀黎斗两眼。
檀黎斗示好地眨巴眼睛。
未歌将手机放在枕头旁，刚一躺下，困意便席卷。
她闭上眼，半睡半抱怨道。
“都怪你……”未歌迷迷糊糊嘟囔，“让我熬夜给你讲故事，好困……你记得，回监狱去……”
手机里的檀黎斗隔着屏幕望向她，扬着浅浅的笑，坦诚道。
“我的错，我一会就回去。”
数据体不需要睡觉，檀黎斗可以一整晚陪在未歌身旁。
“睡吧。”
未歌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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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孤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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