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陈府派了人过来送喜服,顺便通知他们一家人,婚期定在七日后——七月初七,宜嫁娶,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
婚期紧迫,秋礼的学业被迫中断,至于是否就此终止,没有人主动提及,一家三口保持着微妙的和谐。
婚礼当天,秋父秋母早早起来,开始忙前忙后。虽然这是一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交易,但是为人父母,他们仍然想尽最大努力,给女儿一个勉强称得上体面的婚礼。
喜婆赶过来,被挡在门外,秋礼锁着闺门,谁也不让进。刘芸在门外说了很多好话,也不见里面有任何的动静。
“刘大姐,这个时辰,该给新娘子上妆打扮了,她锁着门,不让人进,这叫什么事啊?”喜婆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这......”刘芸没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无措,拿不定主意。
喜婆见她没辙,眼珠子一转,提了个主意:“干脆叫人过来,把门撞开好了。”
“不行。”刘芸想也不想就反驳。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傻站着,等花轿堵上门来吧?你们还嫁不嫁女儿了?”喜婆见她说不通,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刘芸小声回答:“嫁......当然嫁了。”
但是,这桩婚事本来就是委屈女儿,现在她哪里能叫人强行撞开她的闺门?
两人正僵持着,秋明过来了。
他扫了一眼紧闭的门,叹了口气,冲着她们摆摆手,“这边不用管,你们忙其他的就行。”
一听这话,喜婆笑眯了眼,主人家都发话了,她也乐得清闲,欢欢喜喜离开了。
刘芸担心女儿,不肯离开,她指了指房间,小声道,“阿明,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我心里慌得很,怕礼礼她做什么傻事。”
“不会的,”秋明说得很肯定,“礼礼是个遵守诺言的人,她既然答应了会去陈家,就一定不会食言。她现在只是在钻牛角尖,等她想明白了就没事了。”
刘芸稍微放心了点,在丈夫的催促下,这才一步三回头,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直到吉时将近,远远可以听见微弱的唢呐声,刘芸才不得不再一次扣响秋礼的房门。
不出意外,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沉默。
她心中不安,正要去找人帮忙,才背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她迅速转过来,脸上堆起的笑容在看见秋礼的时候僵住。
“阿娘,您怎么了?”秋礼抬眸,看向陷入呆愣中的刘芸,淡淡问道。
“礼礼太好看了,阿娘一时看愣了。”刘芸牵起一抹笑,低头的瞬间,悄悄红了眼眶。
秋礼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重新闭上,她勾唇浅笑,将悲伤藏进眉梢。
鲜红的嫁衣,最好的年华,又怎么会不好看?
忽然,一股淡淡的焦味从房间里飘出,刘芸皱着眉,鼻翼微动,朝里面挤,“你房间里是什么味道?”
秋礼不言不语,视线跟过去,正好看见炭盆里最后一缕烟雾散去。
她定定地看着盆中残余的灰烬,神色复杂。
“大热天的,你在烧什么?”刘芸转身,疑惑问道。
“没什么,”秋礼眼底重归平静,面上云淡风轻,“祭奠一个死人而已。”
*
玉林街陈家处处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灯笼早已高高挂起,下人们来来往往,招待着前来祝贺的客人。
客人们有穿着长袍马褂的长辫子,有穿着新式西服的利落短发,新装旧装扎堆,坐在一堂,也不知道哪方看起来更格格不入。
“不愧是陈家,家境殷实,连纳妾的排场都这么大。”大厅的某处角落,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压低着声音,语气艳羡。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有钱人讲究些排场无可厚非,更何况,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旁边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不以为意地接过话。
灰袍男点头称是,然后又问:“听说陈老爷的姨太太一个赛一个漂亮,也不知道这次是个什么样的标致人物?”
西服男看了他一眼,悠悠道:“谁知道呢......听说这次是个颇有几分才气的学生。”
灰袍男诧异:“学生?学生有什么意思?”
“这你就不懂了吧......”西服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朝四周环顾一圈,确认没有人留意到这边后,往同伴的方向靠近,压低着声音,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男人嘛,吃惯了山珍海味,腻的时候不也想尝尝清汤小粥的滋味?更别提这新人又是念过洋文的女学生,说出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哦——”那人脸上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容开始变了意味。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些其他的话,话里话外总是绕不开今天的主角。
前厅这边热热闹闹的,就显得后院有些冷清。
花房里,年轻高大的男人站在窗边,手中的剪刀对着面前的花枝比划着,似乎在苦恼应该从哪里下手。
“大少爷——”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福伯,安静些,你吵到我了。”男人气定神闲开口,眼神都没往这边飘向一丁点。
被叫做福伯的男人吓得瞬间噤声,额上冒着的细汗也不敢去擦,恭恭敬敬地在门外侯着。
很快,陈钰将剪刀抵上枝干,“咔嚓”一下,将多余的枝叶剪断,然后把修剪好的花插进瓶中。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温柔的弧度。
陈钰长相随母,有着典型东方美人的斯文端正,面部线条柔和又不失锋利,头发梳成时下流行的背头,露出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恰如其分。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比例赏心悦目,身上那套定制的白色西装裁剪精妙得宜,凸显他身材健硕的同时,又彰显出他的贵气。
不得不说,陈家大少爷生了副迷惑人的好皮囊,再加上风度翩翩的仪态,对女伴一惯大方的作风,不怪怀春少女一个接一个往他身上扑。
陈钰悠闲地欣赏着瓶中的鲜花,全然不顾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管家。
或许是终于欣赏够了,大少爷终于愿意赏给福伯一个眼神,“什么事?”
“大少爷,太太交代,请您待会去前厅观礼。”
“不去。”陈钰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地拒绝。
福伯没有挪动脚步,语气迟疑:“可是太太那边......”
“随便你怎么说。”陈钰耸耸肩,满不在乎道。
说完,他也不管僵立在原地的福伯是什么反应,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另外一束花,端详几秒后,眉心微蹙,小声嫌弃,“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喜欢这种花。”
他向来偏爱热烈灿烂的色彩,能一眼抓住人的眼球。对比瓶中的姹紫嫣红,他手里的蔷薇就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了。
余光瞥见手上细小的伤口,陈钰的眼神略微柔和下来,嘴里依旧说着嫌弃的话,“刺人得很,和她一样讨厌。”
提到那位,陈钰简直又爱又恨。
流连花丛数年,陈钰虽不敢自封情场老手,但也从无败绩,这还是他头一遭吃瘪。
算算日子,快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换来对方一个好脸色,往日里那些讨小姑娘欢心的手段和花样,到了她面前,通通都不奏效了。
不知怎的,他在挫败中竟生出隐隐的求胜之心。
为此,他不得不采取新战术,花费些时间和精力,去琢磨她的喜好。
“好看吗?”陈钰随口问道。
福伯看了眼陈钰手中的鲜花——花枝修剪得不甚整齐,包装手法略显生疏,一眼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于是他避重就轻夸奖道,“这花真是娇艳欲滴,比我见过的所有花还要好看。”
陈钰嗤笑一声,知道自己是白问了,提步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前厅正是人多的时候,他虽然不怕老头子,也不好在这样的日子和他公然唱反调。
福伯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地恳求:“大少爷,太太那边有交代,一定要请您过去......”
陈钰被他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原本就不太畅快的心情变得更加烦闷,他猛然转过身,面面色冷峻,犹如覆盖上一层寒霜,“怎么,太太的话是金科玉律,我的话就是耳旁风了吗?”
福伯赶忙弯下腰去,做出谦卑的姿态,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大少爷说哪里的话,我对先生太太和大少爷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陈钰不耐烦听这些吹捧的假话,转过身大步朝前走。
福伯犹豫片刻,小跑着跟在后面,只是这次没敢再说话。
才推开门,陈钰就听见唢呐声,那声音离得很近,他猜测花轿应该快到前门了。
“福伯,花轿快到了,你该回去了。”陈钰回头,嘴角带着阴冷的笑意,“好心”提醒。
“唉,大少爷——”福伯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被陈钰手疾眼快地合上门,没说完的话被一起锁在院子里。
甩掉身后的尾巴,陈钰好心情地往前走,和花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随意瞥了一眼,发出一声叹息。
苍苍白发对红颜,真是可怜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装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