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人挥挥衣袖潇洒离去，只留下一地传说。
灵犀镜里，一个个词条更是热度非凡。
周明朗与月娘待人群散尽，又屏退左右护卫，踏入拍卖行深处。
今晨月娘认出那只血耳属于自己儿子时，当场昏厥。醒来后更是哀恸欲绝，哭喊声不绝于耳。
直到属下急报拍卖行有人闹事。
二人相视骇然，同时想起深藏地底的东西，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惧。
月娘强忍悲痛，草草整理好仪容，与丈夫火速赶去现场坐镇。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也浑然不觉。
眼下就算是丧子之痛都要搁置一旁，若是地下之物曝光，不仅整个修真界都要掀起腥风血雨，他们百年来的苦心经营，更将瞬间化为乌有。
……
酒楼包厢里，檀奉灵一直没松开九方巽天的衣袖，两人便顺理成章坐在了一处。
另一头，奕心把位置让给了秦弄玉，自己坐到她对面；奕真坐在檀奉灵对面，他旁边挨着观澈。
奕心点了一大桌酒菜，摆明了是要喝到尽兴。大家都知道檀奉灵不饮酒的习惯，她手边没放酒杯。
檀奉灵低头吃着小盘里众人陆续夹来、堆成小山的菜，时不时点头应声。
看似在认真听大家说话，实则眼神放空，满脑子九方巽天贴在她耳边低语的画面，耳廓仿佛还残留着他温热的吐息。
秦弄玉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反应。
直到一块剥好的虾肉又被轻轻放在她盘中，秦弄玉顺着那筷子看去，瞥见灵灵那位同门师弟一口没吃，全程在细心照顾作为师姐的灵灵。
又听他柔声说：“师姐，牛肉有点柴，这虾肉更鲜甜。”
檀奉灵眼神空茫，含糊应道：“嗯嗯嗯。”下意识放下快送到嘴边的牛肉，转而吃了虾肉。
九方巽天满意地看着她微张的唇。
秦弄玉：“……”
她没记错的话，那块牛肉是对面奕真夹的。
观澈视线没离开过秦弄玉，见她正打量别的男子，也跟着望过去。
只一眼，他心头便是一沉。
不得不承认，这位名叫九方巽天的一念宗弟子，生得实在出挑。
初看时只觉得他妖冶邪气，极具侵略性，可他举止谦和、言谈温文，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那份异样，仿佛披上了一层清润如玉的皮相，柔化了凌厉的五官。
修为虽只显露在金丹境界，气息却深沉如渊，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观澈不由得暗暗皱眉，总觉得这九方巽天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甚至本能觉得……此人绝非善类。
九方巽天没什么情绪地回视他一眼。那一瞬，观澈头皮发麻，精神绷紧到了极点。
这短暂的眼神交锋，并未被桌上其他人察觉。
九方仍如常地用自己夹的菜替换别人给檀奉灵的，秦弄玉忍了半晌，实在看不下去。
她拍了拍发呆的檀奉灵：“今晚我跟你一起睡。”
“好啊好啊！我也要一起！”
奕心立刻放下和奕真“谁有资格管谁”的争执，举着筷子兴奋报名。
“不行！”
“我不同意！”
“不可以！”
三道声音接连响起，语气各异。
奕心冲她哥瞪眼：“你凭什么不同意！你管不着我！”
奕真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认真道：“你都百岁的人了，谁想管你？再不把你带回金石门，你师尊和我师尊就要联手收拾我了！”
“就为这事，我连给檀师妹展示真理剑新招式的空都没有！她可是我家真理的娘家人！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倒先闹起来了？”
兄妹俩吵得面红耳赤，秦弄玉却压根不理会斜对面那人。
观澈怕惹她生气，只能小心翼翼看她脸色，轻声道：“玉儿，檀道友还有宗门任务在身，需好好休息，我们这般打扰……怕是不妥。”
谁跟你是“我们”？
秦弄玉恶心得够呛，只当没听见，眼皮都懒得抬。
又来了！
檀奉灵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也是她不常与他们见面的原因之一。
只要两两凑对，就没一刻消停。
更糟的是，能吵起来的两人就跟绑定了似的，一个出现，另一个必定到场。
幸好今天只来了这几人，秦弄玉不愿搭理观澈，这俩还算安静。否则若那三位也到场，一屋子人轮番吵起来，她真要以头抢地了。
檀奉灵至今清楚记得第一次经历这场面的情形。
当年她初次下山历练，其他人也都初出茅庐，较为青涩，六人与她因缘际会分别相识相知，又因她聚到一处。
酒过三巡，奕真得意地展示新鲜出炉的本命剑，收获满堂称赞，直到被憋屈的奕心问起剑名，他卡了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但奕真都不怎么满意。
他手指轻抚剑身，深情款款地从剑柄摩挲至剑尖，陶醉道：“看这流畅的形制，看这凛冽的剑锋……休拿俗名玷污了她。”
檀奉灵捕捉到关键词，就跟底层代码似的，匹配上那句至理名言，丝滑无比地脱口而出：“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满座霎时静默，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檀奉灵心跳如擂——“大炮”可不是这世间应有之物。
她暗自庆幸自己没喝酒，光这样都能说漏嘴，若真与这群千杯不醉又爱劝酒的酒腻子拼起酒来，还不知会暴露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寂静之后，他们自行从“剑锋”一词理解了“大炮”应是某种兵器，并对这句话表示高度赞赏。
奕真更是当场痛饮三杯，一拍大腿高声道：“好！好一句‘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吾辈修士，正该有此豪情！”
“我决定了，此剑就名为——真理！剑锋所向，即是吾道所存；真理所至，万法皆当俯首！”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其余五人纷纷掏出自己的法器，争着要檀奉灵赐名，甚至为谁先谁后吵了起来。加上酒劲助兴，几个脾气爆的直接动起手，起初拉架的也不知怎的卷入战局。
修真界可没有“打输住院，打赢坐牢”的说法，六人越打越烈，最终竟把整座饭庄给拆了，赔了好大一笔灵石。
唯有檀奉灵所用桌椅完好无损，她原以为大家晓得分寸，并未躲闪，待回过神时，已独自坐在一片废墟，整个人风中凌乱。
回忆结束，奕真奕心这对兄妹还吵得不可开交。观澈很有自知之明，秦弄玉没有回应，便默默闭上了嘴。
至于第一个出声反对的人……
檀奉灵转头看向九方巽天，不解地问：“师弟，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九方巽天对另外两个男人的识趣颇为满意。
这些人一出现就缠着师姐，着实烦人，本以为檀羽已经够碍事了，没想到走了一个又来一群。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只留那只鸟呢，至少它会自己一间房睡觉，也不敢违逆他。
眼前几人，除了那个叫奕真的，都是些老谋深算之辈，既无法像檀羽那般轻易掌控，便需处处提防，免得露出破绽。
思及此，他乌沉沉的眸子杀意暗涌，只能垂下眼帘掩住情绪，轻声答道：“师姐，其实自那天被抓走后，我一直心有余悸。本想找师姐说说话，又怕打扰你炼丹，这才忍着……”
他果然发现她会炼丹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自己对他的防备日渐松懈，他又常来与她论道，发现蛛丝马迹也属正常。
檀奉灵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能再放松警惕，虽然隐妖丹的气味和外观都与清心丹相似，但今后必须更加小心。
旋即又想起房里还关着几个俘虏没处理。夺取禁咒是她自己的私事，她不能把弄玉卷进麻烦里。
秦弄玉听不清他们在低语什么，只见那小子凑在灵灵耳边窃窃私语，心里很是不爽。
满屋子人吵吵嚷嚷，檀奉灵怕冲突升级，索性拍板道：“今晚谁也别睡！”
“明天奕心先跟奕真回去应付师门，之后再一块回来。到时候我一定好好欣赏真理的新剑招。”
心知秦弄玉这趟前来，本是想快刀斩乱麻、了断这段孽缘。檀奉灵不愿耽误她的事，可先前她在灵犀镜内的提醒又令她十分在意。
思忖片刻，檀奉灵决定待会儿寻个时机再与秦弄玉单独谈谈。
哪知桌上人都喝得东倒西歪，她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主要是九方巽天盯得太紧，不过在一群陌生前辈中间，会下意识依赖唯一相熟的人也情有可原。
且她虽不饮酒，但其他人每次举杯都要拉上她。而这些人敬酒的频率有多高，只需看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酒盅便知道了。
檀奉灵真是没招了，凑近秦弄玉耳边低声道：“弄玉！我还指望你帮我解谜呢，你可得清醒点啊！”
谁知眼神迷蒙的秦弄玉顺势靠在她肩上，口吻清明，全然不似醉酒之人，同样压低声音回道：“这几人都无关紧要，你得甩开你那个师弟。别急，先扶我出去。”
话落，她便抬手掩唇，作势欲呕。
檀奉灵立马会意，扬声道：“我陪她出去透透气！”
她扶着秦弄玉刚起身，观澈便跟着站了起来：“我陪你们……”
“不必！”檀奉灵果断拒绝，“女儿家的事，你跟着不方便。”
目光扫过一旁看似醉倒、实则竖着耳朵的奕心，又补了一句：“奕心，你也别跟来。”
被点名的奕心悻悻趴回桌上。
见九方巽天也要起身，檀奉灵抢先开口：“师弟都没怎么动筷。虾肉我尝过了，确实鲜甜，待会回来希望看到空盘。”
九方巽天动作微滞，眼底闪过一丝暗色，终究温顺应下：“那师姐早些回来。”
檀奉灵含糊应着，扶秦弄玉快步走出包厢。直到转过回廊，确认无人跟随，秦弄玉才直起身，眼中醉意尽散。
“你这位师弟，不简单。”
她神色凝重，“我方才暗中试探，竟完全看不透他的身前。”
檀奉灵眼皮一跳：“你也发现了？”
说来讽刺，就在今日之前，她对九方巽天的信任还在与日俱增。
可檀羽的失踪，彻底撕破了这层假象。
那孩子素来敏感懂事，凡事都会顾及她的感受。若要外出，必定提前告知，绝不可能这般不告而别。
她当时佯装信服，不过是顾及檀羽安危，不敢打草惊蛇。
更令她起疑的是九方巽天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一个金丹修士，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远超这个境界的威压。
此人三年前突然修为暴涨，被宗主破格收为亲传，如今细想，极可能是顶替了他人身份。
宗门弟子数以万计，外门弟子不受重视，偷梁换柱并非没有可能。
之后数日相处，见他修习的确实是一念宗正统道法，灵力纯净不似邪修，她才暂时按下了疑虑。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将主意打到檀羽身上！
这是她的疏忽，一个绝不该犯的低级错误！
既然能做出顶替他人身份的事，又怎能轻信其品性？
自己究竟是被什么蒙蔽了心智，竟会对这样的男人生出好感，甚至荒唐地以为对方也对她有意？
一次判断失误，害得檀羽身陷险境。
往深处想，此人从一开始主动接近，目标或许就是檀羽。
可檀羽不过是个小姑娘，为何会被盯上？除了她隐藏的妖族身份，檀奉灵想不出其他缘由。
理清这一切后，她提议奕心他们离开，就是想托她向宗门传讯。
待稳住九方巽天、救回檀羽，她势必要亲手除去这个隐患，绝不能让他泄露檀羽的秘密。
秦弄玉坚定点头，灵力流转，快速在空中勾勒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赫然是那幅广为流传的美人踏水图。
“不知何人将此画散布出去，又很快动用手段全面封禁。如今但凡有人提及此画，其言论都会遭到追踪与抹除。”
“此次见你身边只有他，他又粘着你，我一直寻不到合适时机告知。”
檀奉灵的目光凝在画中美人后心处那道寸许长的红痕上，周身杀气骤起。这是她穿越后才出现的印记，除秦弄玉外，世间绝无第三人知晓！
秦弄玉的暗示再明白不过，有人不仅偷窥她沐浴，还将这一幕绘成画卷公之于众。
虽画中人身着衣衫，只露出小半截后背，对来自现代的她而言算不上暴露，但这种被窥视、被算计的感觉，令她遍体生寒。
就像信任的亲友其实是你的私生，还偷拍你**照片四处炫耀……光是升起这个念头，她就一阵恶寒。
脑海里，那张富有诱惑力的、俊美无俦的脸变得欠揍起来。
秦弄玉撤去灵力，正要继续说，忽然眸光锋锐，将檀奉灵往身后一拉——
月光倾泻的回廊尽头，一道修长身影悠然显现。
九方巽天唇畔含笑，眸色幽深：
“……我是否打扰二位了？”
檀奉灵轻轻推开秦弄玉阻拦的手，一步步走向他：
“师弟，你听到了什么？”
九方巽天眼神茫然，微微偏头：“师姐，我应该听到什么吗？”
檀奉灵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难得对他露出一个眼眸弯弯的、柔软的笑：
“不，我是想问……”
她倏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襟，繁复的纹绣摩挲着指间，低低柔柔地说：
“你可听见……你是师姐最喜欢的那个师弟这句话？”
九方巽天瞳孔缩了缩，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脸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不…不曾。”
檀奉灵眯着眼审视他片刻，后退一步松开手，神色恢复如常，语调带着几分刻意的困扰：
“这么快就出来，那盘虾想必是没吃完？师弟是忘记宗主的嘱咐了？”
什么宗主嘱咐？无非就是要他听师姐的话。她为什么不对他笑了？难道是觉得他不够听话？
九方巽天怔怔盯着她微抿的唇角，眼底掠过一缕失落，嘴上不忘分辩：“师姐，我是用完餐了才出来的，师姐若不信，回去一看便知。”
檀奉灵回头与秦弄玉交换了个眼神，不禁轻笑：“逗你的。”
“一起回去吗？”
九方巽天抬手轻按太阳穴：“头有些晕，还想再待一会儿。”
檀奉灵不再多言，客气地关心了一句，便与秦弄玉并肩说笑着离去。
九方巽天收回视线，遥望城西方向，修长指骨滑动，缓缓抚平衣襟褶皱，冰凉的指腹感受着其上微湿的绣纹。
吓到她了。
男人漆黑的瞳仁动了动，一声几不可闻的哼笑消散在晚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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