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由五块陆地紧密相连,从高空俯瞰,宛如一颗完整的人类心脏。
一道倒Y形山脉贯穿诸陆,其交汇的V与l处被混沌的圆弧形封印笼罩,此为隔绝人界与妖域的封印。
封印唯一的入口,位于心脏轮廓的“右心室”位置,被称为“断尘隘”。
砰!
斗兽场内,人身豹首的妖族重重砸落。地面阵法纹路微闪,纹丝未裂。
“噗——!”
檀羽以手撑地,猛地吐出一口混杂内脏碎片的淤血。她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妖丹上裂出的细纹疼得她眼前发黑。
这座斗兽场形如倒扣的龟甲,四周看台逐层升高,挤满了形态各异的妖族。欢呼几乎掀翻结界,血腥气混着吼叫在空气里沸腾。
檀羽忍着剧痛,盯住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豹妖。
六十息过去,对方毫无声息。
她撑起身,在一片嘘声中踉跄转身。
在妖域,斗兽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留对手一命,在这里是软弱,是耻辱。
但今日这是最后一场。
打完,就能去见师姐。
她迈步走向后台,脚步声淹没在鼎沸人声里。
就在这一步踏出的瞬间,身后杀意骤起!
那本该昏死的豹妖竟凝聚最后妖力,化作利爪直取后心!
檀羽察觉,可无力回击,只能勉力侧身。
一股黑色拳风自后台破空轰来,妖爪溃散,余波将偷袭者震得四分五裂。
血雾弥散。
檀羽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半个月了。
师姐今日会醒吗?
那妖皇倒真出手阔绰,竟能拿出一瓶漱灵涎。此物乃上古灵泉枯竭后,由残存灵脉凝结而成的灵髓,百年方得一滴。开瓶时灵香涤浊,可解万毒,亦能助长修为。
毒确实解了,但人迟迟未醒。
更奇怪的是,这些天四面八方的灵气昼夜不息地涌入那间寝殿。
自两百年前天地灵力日渐稀薄,寻常修士终日吐纳,能引动一缕已属不易。修真界再无人突破化神,这也正是檀奉灵当初见城主府金丹一抓一大把,便疑其有秘法的缘由。
若非两次返祖觉醒,九方巽天也难登妖皇之境。
可如今,檀奉灵却像在鲸吞整个世界的灵力。
这事太过骇人,九方巽天严密封锁了消息。除他与檀羽,无人知晓妖皇宫深处正发生着什么。
打理妥当后,檀羽推开静室的门。
柔和的灵风拂面,室内华光溢溢,檀奉灵静静躺在阵法中央,墨发如云铺散枕畔,容颜安宁平和。
漩涡般不受控的灵气,乖巧地与她保持安全距离,缓缓滴入眉心。
檀羽轻步走近,在榻边坐下。
“师姐,”她低声说,“我今天又赢了一场。”
“一念宗的人来了,说要带你回去,劝也劝不住。”
她撇了撇嘴,语音低了下去,“他们待我还算客气,但终究……不一样了。”
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儿,看着自己变得粗糙宽大的手掌,失神落魄:“师姐,我恐怕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直陪着你了。”
脑海忽地响起玄魁的传音:“八王已至,速来前殿。”
檀羽皱了皱眉,只能起身。
虽然不懂九方巽天为什么非要她列席,但妖皇之令带着天生的压制,她不得不从。
……
大殿之上,妖族八王分坐两侧。
夜朔面色如常,其余六位妖王眼底都藏着隐晦的审视。这些日子,关于檀羽的种种早就在他们之间流传,连最暴躁的玄魁都成了那小姑娘的护卫,若说没有妖皇授意,谁也不会信。
那么问题来了:皇为何如此看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妖?
上首的九方巽天斜倚墨玉座,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扶手,目光掠过下首的檀羽,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玄魁。”左首第三席、生着玉色鹿角的妖王笑道,“听说今日斗兽场,有人为你护着的那小娃娃破了规矩?”
殿内倏然一静。
所有目光都投向那沉默如山的黑甲巨汉。
玄魁瞪眼回视,声线沉厚:“胜负已分。”
“胜负?”旁边生着青鳞长尾的妖王嗤笑,“斗兽场的铁律是生死自负。你出手干预,坏的是千年不改的规矩。”
玄魁面色不变:“豹妖偷袭在先,死有余辜。”
另一侧背生双翼的妖王挑眉:“玄魁,签了生死状,想赢可不拘什么手段,每日都有偷袭者获胜,也没见你去主持公道。你该不会是……动了私心吧?”
这话说得巧妙,看似调侃玄魁,实则殿内每一道视线都暗暗瞥向了玉座之上的九方巽天。
他们在试探……试探皇对这小妖的重视程度。
九方巽天慢条斯理地执起玉盏,浅啜一口灵酿,方才徐徐开口:“规矩是死的。”
四个字落下,整个大殿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妖族侍卫疾步入内,单膝跪地:“禀吾皇,宫门外有一念宗弟子强闯,口口声声要迎回其宗首座弟子!”
下一秒,就是一道清朗而执拗的喝声:
“放开我!我要见你们妖皇!一念宗首座岂容你们囚禁——”
被妖卫押着的黑白衣少年挣扎而入,太极袍残破,但眼里烧着灼灼火光。
“妖皇,”他昂首直视上座的九方巽天,字字铿锵,“请归还我宗檀奉灵师姐!”
九方巽天随意一暼,又是个在宗里天天把大师姐挂嘴边的拥趸,他挥了挥手:“照旧。”
这名弟子便被一路拖到了关押他们的地方,此处昏暗无光,空气复杂难闻,墙面黑黢黢的不知是积年血迹还是污垢。
他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但也难免被这阴森环境激起一阵寒意。
那妖卫熟门熟路将人交给牢头,牢头也熟门熟路把人绑在木桩上,然后叫了个狱卒:“开审。”
少年挺直脊背,一脸凛然,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牢里亮起火光,两名狱卒将一个血肉模糊的犯人按在长凳上,手持巨大铁梳,交替着从头梳到脚跟。
每梳一次,便带起碎肉粘连。
牢里响起凄惨的痛嚎,听得人头皮发麻,少年板着脸看似冷静,实则脸色惨白,闭着眼不忍再看。
谁知牢头残忍地用妖力逼他睁开眼,那人就算遭遇了此等酷刑,仍顽强的没断气。
两个狱卒便又把人拖到了一排荆棘丛面前,像抽陀螺似的,抽打着那人在里面翻滚。
顿时,又是一阵惨叫。
少年哪见过这等阵仗,若非被绑着,早已瘫软在地。
牢头见威慑得差不多了,慢悠悠开口:“这便是冒犯妖皇的下场!你认不认错!”
“我不认!!!你们敢这样对我宗弟子,我大师姐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一声吼震耳欲聋,像是要把心中的恐惧喊出来。
牢头冷哼一声,似早有预料,命人将他关进了另一间牢房。
牢里再次变得漆黑。
少年以为那些被抓的同门都被折磨死了,牢房只有他一个,蜷缩着身体,想获得一点安全感。
哪知周边安静了没有三秒,叽喳响起人声。
“新来的?见到大师姐没?”
“别怕,这是固定流程了。那些受刑的都是有罪的妖,吓唬咱们罢了。”
熟悉的同门声音入耳,少年愣住,循声扑去,被一位师兄接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原来所有被抓进来的弟子都经历过这一遭。众人熟练地安抚着他,甚至有位师姐掏出个热腾腾的鸡腿塞进他嘴里。
“这、这是哪来的?”少年含糊问道。
“牢里供的。”
李师姐语气平常,“每日观刑之后,便会逼我们用饭。这鸡腿是我上顿省下的,本想留着观刑时当零嘴。”
周围几人摸了摸鼻子,其实何止鸡腿,这些日子送进来的饭菜说是山珍海味也不为过。
起初众人还觉屈辱,心说堂堂修道之人,岂能如凡夫一般耽于口腹之欲?结果吃过两顿后,便无人再提此话。
少年想起方才刑架上的惨状,面露难色:
“李师姐,你这……口味也太重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李师姐拍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多看几次就惯了,这叫苦中作乐。咱们修道的,心性得稳。”
周围响起几声低笑,还有人后悔没藏些贝类,也好边看边磕。
少年定了定神,小声问:
“那些受刑的……真是妖族?他们对自己人也这般狠?”
“是妖族没错。”
最早安慰他的师兄正色道:“我认得其中几个,皆是恶贯满盈、屠戮凡人的凶妖。有一妖曾血洗一城,三宗四门联手下追杀令都未能擒获,原来是逃回了妖域。”
李师姐点头:“我进来最早,见过的刑犯里,少说七成都是早该伏诛的恶徒。”
少年听完,心中重石落下大半,甚至对那妖皇生出一丢丢微妙的改观。
同门不知他心思,只追问他是否见过大师姐。
见他沮丧摇头,又失望散开。
而被众人殷切惦念的檀奉灵,到底在做什么?
——她在混沌的识海中沉浮。
梦里的落霞城在禁咒的力量下崩塌,烈焰焚天,尸横遍野。
她成了奔逃的凡人之一,粗布麻衣,赤足踩在滚烫的瓦砾上。想逃,却像被无形锁链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友被绿色光点抽干生机。
那蜘蛛也没有好下场,它化神的那一瞬,妖力如漏气的皮囊般溃散,哀嚎着化为飞灰,反哺天地。
云层之后,一只巨大的眼睛漠然窥视。在与她对视的刹那,眼瞳深处掠过一丝阴冷笑意。
胸腔里,心跳快得发疼,几乎喘不上气。
“你是谁?”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语速偏慢,没有情绪起伏。
檀奉灵转身,看见另一个自己。
一样的眉眼,一样染血的青衣,唯独眼神静得像古井深潭。
“每次伤重,你都要问这句。”
她听见自己疲惫的语调:“我是檀奉灵,一念宗首座弟子。”
“檀奉灵……还是檀曜灵?”
那人向前一步,目光掺着远山雾霭的朦胧,不等她答,又问:
“你是修士,还是凡人?”
“修士。”檀奉灵答得毫不犹豫。
“是吗?”
对方轻笑,笑意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若你当真自认是修士,为何保留着凡人晨起漱洗、三餐定时的习惯?为何见不得凡人受欺,总要伸手多管闲事?”
“那只是旧习未改——”
“可其他‘土生土长’的修士并不这样。”
另一个她打断道:
“他们辟谷净身,视凡间为浊土,看众生如草芥。你呢?”
她抬手,废墟场景骤然变幻:
檀奉灵在客栈为受伤的老妇包扎伤口,在街角将热腾腾的馒头放进小乞儿手中,在淅沥雨中为卖菜老翁默默撑起伞……一幕幕,全是她这些年不经意间留下的“习惯”。
“你口称修士,行的却是凡人之仁。”清透的声音穿透识海迷雾:“你修‘渡世明心道’,却连自己的本心都未曾看清。”
檀奉灵怔住了。
落霞城的惨状就在眼前,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剑刃染血,是因妖物叼走了安家村的孩童;选择这门最难的道,只因功法扉页上写着:“需入世而行,行善度厄。然最难不在渡世,而在明心。”
那时她没有深想,只是感觉这话耳熟。
此时才恍然记起,那是在更早以前,自己的父母还在时,母亲常带队去偏远山村助学。
小小的她抱住母亲的腿,仰着脸满是不舍与不解:“妈妈,你们为什么总要去那么远、那么苦的地方?那里的小朋友……和我们又不认识。”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蹲下来,用带着书卷气却格外温柔的手捧住她的脸,笑着指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与远处青山的轮廓:
“宝宝你看,路虽然长,但总在脚下,一步一步就能走到。而这里,”母亲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小小胸口,“善,要一直放在心中。妈妈去,不是因为他们和我们‘有关系’,而是因为妈妈知道那里有人需要帮助,而妈妈恰好有能力。这份‘善’,不是为了换取什么,只是让我们自己成为更好的人,也让世界某个小小的角落,能多一点温暖和光亮。”
那天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母亲的镜片上落下斑驳光影。她懵懂地点着头,只觉得母亲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路在脚下,善在心中。
回不了家,但她还是她。有些东西,不能丢。
渡世明心道。
不避尘浊,反入世修行。唯有在苦难中持善念、行善举,方能明心见性,证得真我。
若连自己是谁都认不清,如何渡人?
“我……”她的嘴唇蠕动,“我从未忘记自己是凡人出身。”
“不是‘出身’。”
另一个自己摇头:
“是你从未真正将自己从凡尘剥离。你怜悯他们,是因为你仍觉得——自己本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这句话如溺水之人被托举出水面,檀奉灵深呼出一口气。
是了。
她总在百姓间徘徊,听他们絮叨柴米油盐;总忍不住插手不平之事,哪怕被多次告诫“修士当超然物外”。
她以为这只是遵循道义,却从未细想这份“忍不住”究竟从何而来。
“一念宗的根本,在于‘一念’。”
对面的身影在光里渐渐淡去:
“一念可成魔,一念亦可成佛。你的‘念’从来不在九天之上,而在人间烟火里。”
她抬手,虚点在檀奉灵心口:“你怜悯凡人,不是因为修士居高临下的慈悲,而是因为你从未真正割舍凡人之心。你记得清晨集市的喧闹,记得灶火温暖,记得亲友笑谈——这些,才是你道心的根基。”
檀奉灵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低声承认:
“是……我恐惧成为那种视苍生如草芥的‘仙’。我修道,不是为远离尘世,而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它。”
她的潜意识始终在提醒自己:不要麻木的接受同化,要活的像个人,有人气,有人味,有人性。
明心见性,见的从来不是超凡脱俗的“仙性”,而是扎根尘泥、却向光而生的“本心”。
“我修的是人间道。”她抬起头,眼里澄明一片,“渡世,亦渡己。”
识海深处,有什么东西碎了。
现实的妖皇宫静室里。
她周身泛起暖光,丹田内的元婴睁开眼,眉间朱砂红得耀眼。灵力不再被动涌入,而是如江河归海般主动奔来。
渡世明心道,于此刻真正明心。
元婴后期的屏障片片瓦解,化神之境的大门清晰浮现。她未跨过门槛,但已望见门后浩瀚光亮。
梦境开始消散。
……
大殿之上,正在宴饮的九方巽天蓦然抬眼。
手中玉盏“咔”一声裂开细纹。
他感应到了。
那不是普通的破境波动,而是道心圆满引发的天人交感。
没有雷劫,甚至连雷云都没有。
整个妖皇宫的灵气都在朝那个方向奔涌,仿若朝圣。
身影一晃,他出现在静室门外。
只见万千灵光如星河倾泻,悉数落入榻上女子体内。
她眉间朱砂红得滴血,气息层层攀升,竟在昏迷中直破元婴后期,摸到化神门槛。
仿佛一株沉寂千年的莲,终于破水而出,从此风雨不侵。
九方巽天立在门影里,沉默注视。
那眼神像锁链,像瘴气,紧紧缠着在光华里的人影。
道心圆满。
这种近乎“顿悟”的机缘,千万修士难有一人。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她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离摆脱他的掌控也更近一步。
凭什么。
暴戾与占有似野火焚心。
他想毁掉这份圆满,想在她最接近天道的时候将她拖回尘泥,想看她道心破碎时眼里会露出怎样的绝望。
可同时,另一种更为扭曲的欲念压过了所有。
他要私藏这抹光。
要她纵使成就化神、纵使万众俯首,眼底心上,也永远只能映出他一人的影子。
九方巽天按下自己的心口。
心跳急促如擂鼓,力道沉得像是要撞碎胸腔,带着滚烫的颤意,混着狠戾与偏执的欢喜,乱得一塌糊涂。
“师姐啊……”
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淬着毒,也浸着狂热的愉悦。
静室榻上,檀奉灵羽睫微颤。
而她掌心,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枚虚影凝结的道种。
琉璃般的道种里,自有山河人间。
又突破了4k的常规……但是一章不写完怪难受的
每次把自己构思的新世界观写出来的时候都好爽[哈哈大笑]
九方就是个抖s小狗,因为阴暗偏执,所以搞暗恋会变成纯恨男鬼,但是吧……也好哄得很[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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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道心生道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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