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奉灵甫一踏入宗门广场，便被闻讯赶来的弟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欢呼声此起彼伏。
“大师姐！你可算回来啦！”
“大师姐，这趟历练还顺利吗？”
檀奉灵含笑环视，目光从一张张或熟悉或生疏的脸上掠过，挨个准确地唤出最近几人的名字：
“张师弟，气色不错，寒潭练体看来颇有成效。”
“李师妹，上次说的经脉滞涩，我留的药方可试过了？”
“王师侄，修为见长，很好。”
被她点名的弟子个个又惊又喜，脸上泛起红晕。谁都没想到，时隔多年，地位崇高、事务缠身的大师姐，竟还记得他们这些普通弟子的姓名与琐事。
“大师姐居然记得我……”
“师姐她……真的记得我！我哭死……”
人群之外，九方巽天斜倚廊柱，冷眼旁观。
那边的喧闹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他只听得见檀奉灵清润平和的嗓音，与周围弟子雀跃的回应。
“装得倒像。”他无声嗤笑。
他自己就热衷于伪装取乐，自然也认定别人都在演，尤其是这般“完美”的形象，更让他觉得假得刺眼。
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他再熟悉不过，不过是更高级的伪装罢了，和他指点弟子时表现的平易近人如出一辙，只是她装得更真，更久。
檀奉灵好不容易安抚下激动的人群，扬声道：“多谢各位挂念，我先去拜见宗主，稍后再叙。”
她的话语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众人依依不舍地散开，唯有九方巽天依旧站在原地，显得格外突兀。
他的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落在檀奉灵身上。
只一眼，先前所有的不屑瞬间凝滞。
他这大师姐竟生得如此……清艳绝伦。身姿挺拔，眸色澄澈如琉璃洗过，长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动作轻晃。
周身萦绕着山巅积雪般的清冷，似只可远观的云端冷月，眉眼间却又蕴着几分女儿家独有的姝丽，两相糅合，美而不媚。
最妙的是眉心一点朱砂，更添圣洁凛然。
她微蹙眉头望向他时，那眼神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映照着凡尘俗世，如青山拢雾，带着疏离又悲悯的审视。
九方巽天喉结上下滑动，呆愣在原地，不得不承认，这皮相确有令人趋之若鹜的资本。
忽地，他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异香，鸦色的瞳仁有一秒覆盖整颗眼珠，下意识上前两步，欲再探究。
偏在这时，几句隐约的议论飘进他耳中：
“大师姐还是那么温柔又厉害！”
“就是，那些人都昏了头了，明明大师姐才是宗门第一，我辈楷模……”
“嘘！小声点，九方师兄还在那边呢……”
这意有所指的拉踩扎醒了九方巽天。他眸底愠色一闪而过，那点因惊艳而生的动摇消散。
他敛起不悦，从容走上前，在檀奉灵三步外驻足行礼，抬眼时，唇边漾开得体的笑意：
“久闻大师姐之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在下九方巽天，三年前拜入宗主座下。正巧我也要去拜见师尊，师姐若不嫌弃，不妨同行？”
青年嗓音清越，举止谦逊，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翩翩君子。
檀奉灵心脏莫名狂跳了一下，她微微一愣，打量他一眼。
这人生得极好，却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润款。眉骨锋利，凤眸狭长幽深，连肤色都白得近乎妖异，整个人透着股邪戾的攻击性，让人不敢久视。
唇角总翘着，像藏着漫不经心的风流，可眸底的凉薄戏谑半分不减，笑与冷在他脸上拧成一种奇特的张力，反倒衬出些摄人心魄的非人感。
她在脑海里反复搜寻，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号人物。至于自己为何见之心跳，大抵是对方气势迫人，存在感太强，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迫感使然。
既是宗主新收的弟子，那也是自己的师弟，檀奉灵便也如常对待，回以浅笑：“原来是九方师弟，既是同路，那便一起吧。”
见她如此爽快干脆，九方巽天眸光微闪，他对自己的外表极有信心，只道这女人定然也是被自己所迷，不过是比旁人更会装模作样罢了。
否则怎会一听同路，便满口答应下来，他们可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男子。
两人并肩踏上通往主殿的石阶，身后是无数道或羡慕或好奇的视线。
九方巽天保持着完美的微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忍不住侧目去看身旁的女子。
离得近了，更看清她那双润泽明澈的黑眸。可细看时，却发现眸上犹如蒙着一层极淡的雾霭，似常怀远虑，沉淀着些许化不开的沉郁。
他情不自禁地想看得更深，试图穿透那层迷雾，看清她内里真实的样子。
然而檀奉灵只是目不斜视地前行，对他的打量不为所动，更别提如他预料那般主动搭话或流露羞态，好似她那一瞬间的惊艳与怔忡，只是自己的错觉。
“喂！你看什么看！”一声清脆的呵斥打断了他的窥视。
九方巽天闻声低头，这才注意到檀奉灵身边还牵着个红衣小姑娘。小丫头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像只护主的小兽，正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他瞳孔轻颤，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拦着熊孩子爆冲的檀奉灵。这女人实在可怕，居然叫他心神全系于她一人身上，连近旁有别人都未曾察觉！
此时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似乎有人议论过什么“羽师妹真可爱”“好想和羽师妹贴贴”之类的话。
那这个碍眼的小短腿，应当就是那个被大师姐亲手养大、备受宠爱的小师妹了。
据说为了她能名正言顺留在自己身边，这位“菩萨心肠”的大师姐甚至主动接下十年甲级宗门任务。
而今日，就是这檀羽正式拜师的日子。
瞥见她紧紧拽着檀奉灵的手，一副独占姿态，九方巽天心里没来由地窜起一阵不快。
他自觉是看透了檀奉灵的虚伪做派，所以连带着对她过分溺爱的小跟班也心生厌烦。
檀羽见他眼神不善，更像领地受侵的小动物般气呼呼地瞪回来，整个人几乎贴到檀奉灵身上。
檀奉灵以为她是因拜师临近而紧张，轻拍她手背安抚，并未多看九方巽天，只淡声道：“抱歉师弟，小羽性子急躁了点，但没有坏心思。”
转头却变了面孔，笑眯眯地提起熊孩子的脖领子，“檀、羽！我教你的全忘了？”
檀羽立马闭上嘴，又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显然是挨训挨出了经验，熟练得让人心疼。
九方巽天旁观她变脸如翻书，眉梢微挑，眼底兴味更浓。
他顺势朝檀羽露出一个“友善”的笑，通情达理道：“师姐言重了，原是我唐突了。”
“自从入门起，就常听师姐降妖除魔的事迹，门中弟子无不敬仰，我亦心向往之。今日得见真容，更觉师姐仙姿出尘，一时失态，还望师姐勿怪。”
他语气诚恳，眼眸含情，很是情真意切。
檀奉灵嘴角微抽，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但面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容，重新牵起檀羽，略一颔首：“师弟谬赞，没什么事接着走吧，别让宗主久等。”
九方巽天瞥见她耳廓红晕，压下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应道：“师姐请。”
三人一行，气氛微妙地走向宗主大殿。
……
昨夜入睡前，檀奉灵收到传讯符，得知师尊已经出关。
一夜的时间足够她做好心理准备，因此再次见到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师尊时，她表现得相当平静，拉着檀羽一同行礼。
只是她这位师尊瞧着实在有些吊儿郎当：衣领敞着深V，坐姿歪歪斜斜，手指还有节奏地敲着膝盖。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怀疑对方能哼出一段小曲儿，那模样比起化神期大能，更像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檀羽偷偷去瞄上首左侧的男人，结果撞上对方投来的视线，她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刚做了个鬼脸，就被察觉她小动作的檀奉灵一眼瞪了回去。
这两人自以为隐秘，殊不知其余三人看得一清二楚。
九方巽天进门就自觉等在一旁，先前吸引他的异香已然消散，他对师徒相亲的场面不感兴趣，索性抱臂旁观。
一念宗宗主捋须含笑，朝师兄投去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张风遥没理他，僵着身体坐正，又将衣襟拢得严严实实。众人只当他是想在小辈面前挽回形象，无人察觉他眼底的惊惧。
今早宗主就提过，他的大弟子想请他再收一个徒弟。他当时并未在意，连是男是女都没问，谁知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一百年前，他卡在化神后期，便为自己卜了一卦，这不卜不要紧，一卜简直震碎了他的人生观。
后来不惜耗费半生修为窥探天机，终于看清了自己真正的命运。
三百年前穿越而来时，他只是个资质普通的外门弟子，后来一路受天道眷顾，奇遇不断，导致他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男频升级流剧本。
最顺风顺水的那几年，他飘到觉得自己是天道之子，摔个跤都能捡到万年灵芝。
然而真相是：他拿的是女频师徒虐恋剧本，还是被虐的一方，将来会被自己收养的小徒弟强取豪夺。
那徒弟是宗门小师妹，妥妥团宠万人迷，所有人都会帮着她。为防他出去沾花惹草，他会被废去修为，打断手脚囚禁起来，最后被小徒弟那些疯狂的爱慕者联手害死，小徒弟物理意义上的追夫火葬场。他失去了生命，她失去了爱情，其中的酸齁苦辣只有他自己知晓。
张风遥又气又怕，着实吓得不轻。
他承认自己是多情了些，可口嗨一下罪不至死吧？
穿越前他可是个只需花钱不用干活的富二代，每日吃喝玩乐，比这打打杀杀的修真界不知安逸多少。他原本还指望飞升后破碎虚空返回原世界，如今莫说飞升，连活下去都成了未知数。
修炼之人不可违逆天道，这既定命运绝非逃避能解。他不得不另寻出路。
于是拼着重伤反噬，为自己推演出一线生机——檀奉灵，几十年后与他一样的异世之魂。
他趁机强行收了徒，又借口长期闭关，实则为养伤，也为避开命中注定会捡到小徒弟的节点。
可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他的“大祸”竟被他的“生机”亲手带到了自己面前。
在看到檀羽的那一刻，张风遥天都塌了，脑子里来回循环一句话：贼老天，你他爹的耍老子！
但好歹活了几百年，他很快稳住心神，面不改色地完成了收徒仪式。只要不给这丫头跟他接触的机会，他就不信她还能对自己生出什么情愫。
“灵儿，为师此次出关，是因算到妖皇苏醒之兆，届时妖邪四起，人间必遭劫难。你即刻带领一队弟子，赶往断尘隘口，查验该处的封印是否稳固。”
断尘隘是两界天然形成的裂谷，谷内常年弥漫能侵蚀神魂的忘忧雾。当年人妖大战后，众多修真大能在此以自身法力浇筑镇邪碑作为封印核心，碑身符文一旦黯淡，雾中便会传出妖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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