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茶第一个冲去了刘大庆家中，当他看到屋后竹林就明白为什么殷师姐在他走之前说“忠孝仁义都搞不清楚，枉为人徒”。
细长的箭叶间倒垂着密密麻麻的穗子，身后两位师弟问他为什么停下，他讷讷地说：“常言道，种竹千倍利，只怕竹开花。竹子一旦开花，很快就会衰败。大不祥之兆！”
师弟们怀疑道：“不过开花而已，未免过于大惊小怪了吧。”
陈方茶懒得同他们讲，来都来了，得看看去，才踏进院子就听见屋中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陈方茶高声道：“是我，贺师弟，不必紧张。”
贺凌青站在门边仔细瞧了瞧，才垂下握剑的手，松了口气般道：“师兄，你们可算来了，师父他一直迷迷瞪瞪的不清醒，我害怕他......”
“没事的。”陈方茶握了下他的手，发现他手冰凉，额头都浸出了汗，想必在殷水蓝离开之后的时间里他半步都不敢离开，凝神屏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那根弦绷得太紧，于是他又说，“马月对魅术有研究的，让她看看。”
“好。”贺凌青这才退了出去，和另外两人一起在外守着，留陈方茶和马月在屋中。
马月将桌上东西清走，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数样物品陈列整齐，陈方茶不敢乱动，只能给她打下手，又是擦桌子又是搬板凳的，还问要不要关上门，免得风吹进来。马月表示不用，门开着通风正好，然后去掀王长老的眼皮。
陈方茶替她打灯，马月边看边说：“瞳孔反应正常，没蒙上什么东西。”说着把王长老的脑袋前前后后按了按，“没有疼痛反应，”又撩起袖子来看他胳膊，“手部没有外伤，”马月冲陈方茶使了个眼神，陈方茶立刻会意去解王长老的衣带。
“嘶——”陈方茶在掀开里衣看见王长老胸口时忍不住倒吸冷气。
一团拂之不去的黑气萦绕在王长老心口的位置，马月把衣服往开了拉，皱眉道：“只有这一处，什么魅这样厉害。”
“什么魅？”
“还不知道。”马月说，“魅也有很多种，病魅、老魅、鬼魅、魑魅等等，得先找到源头。”
嘴上说话不影响手上做事，马月眨眼间已将针尖扎进了王长老的手腕，陈方茶吓一跳，想说望闻问切你不再斟酌一下吗，见王长老没有不适反应便改口说：“你、你这扎的什么穴位？”
马月斜他一眼，说：“张长老教的都喂狗了？内关都不知道。”说着又去扒拉王长老的脸，顺便指挥陈方茶，“脱鞋脱袜。”说完，人中也扎上针了。
陈方茶赶紧把两边鞋袜都给脱了，声音哆嗦：“两边都要扎啊？”
“不慌，先看看，还不行的话你再抱他上床，我再扎涌泉。”马月半弓着腰观察了会儿，觉得光线不大好，便去寻蜡烛，才出门，贺凌青就转头上前问道：“师姐，我师父怎么样了？”
“还在观察，不急，找对症才好下药。你们屋有蜡烛吗？这屋太黑了，不利于观察。”
“我们屋好像没有，我去厨房找！”贺凌青立马跑去，马月也没回屋闲待着，她打算找个合适的容器和可燃物，自己弄点火将就一下也可以。
“师父......”
陈方茶握着王长老没扎针的一边手，心中思绪万千，看马月的样子师父不像有大事，因此牵着五位徒弟都在这里陪着，就让肖阳师弟和殷师姐们在外头忙活，实在不仁义，要是师父醒着，也会说自己拎不清，在这儿闲坐着也算不上什么忠孝，要不，自己还是找殷师姐他们去......
想着，便松了手要起身，不料手心却被反握住！
“师父！”陈方茶惊呼出声。
王长老睁开眼，传密音于他：“闭嘴，听我说。”
陈方茶立刻噤声，弯着腰聆听教诲，然而听师父说完，陈方茶的脸色变了几变，再看向师父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但师父握他的手太紧，看向他的眼神太坚定，陈方茶嘴唇蠕动几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刘大庆家没有蜡烛，马月端着放了块猪油的杯子进来，说：“只能将就下了，师兄你有灯芯不？没有的话，绳子也行，我现搓一根。”
“是肖阳。”
“啊？”马月表情疑惑，“师兄你怎么说话没头没尾的，什么是肖阳？”
“伤我师父的，是肖阳。”
马月噗嗤笑了，说：“怎么可能，师兄你瞌睡了吧。”
“怎么不可能！你不知道，年前肖阳独自下山除妖，带回来一支笔，那上面就有魅！正是你刚才说的病魅！”
“有这回事？”马月将信将疑，陈方茶表情不像骗人的，可是，“肖阳哪有作案时间呢？”
“你们那会儿都睡熟了，当然不知道。”
“你意思是说，我们分好前后夜值守，他趁我们睡着就跑到这里来了？你亲眼见到他离开了？”
陈方茶点头，说：“他谎称上厕所，为了不让我起疑，还让他的小师弟先上过一次，我当时还想，明明下午他们一直在我视线范围内，都没怎么喝水，难道是中午汤喝多了，现在看来不是。”
“就上个厕所的功夫，时间上未免太赶了吧。”
“他下午先来踩点，等人都睡熟了，趁夜下手，对他一个元婴来讲又有何难？”
陈方茶分析得很合理，但马月就是觉得不对，“可是肖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长老之位。”
马月更为疑惑，陈方茶有条不紊道：“上修盟一向以德才兼备、资历足够作为选长老的标准，正常来讲，新的长老要从孟津师兄殷水蓝师姐他们那一届中选，至于选几个，要看长老之位空缺几个——
“如今长老里面，黄长老是最为年长，他退下来就有了一个空，不出意外的话，是殷水蓝师姐顶上，如果肖阳想要同师姐竞争，那是争不过的。”
马月声音也沉了下来，“殷师姐资历足够，也更得人心是没错......”
“但他同殷师姐以外的人竞争，绰绰有余，只要给他一个位置，他就能保证自己坐得稳！”
马月摇头，说：“肖阳不是那样的人，他还年轻，没必要揪着长老之位不放，他以弟子的身份做出成绩来岂不是更值得夸耀？”
“但弟子始终是弟子，不论多优秀多风光，与长老都是不一样的。”陈方茶说，“做长老，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弟子，你终究是完成任务的傀儡。肖阳是个有野心的人，你看不出来么？”
马月默然，在接受肖阳领导的这一天里，她确实感受到了肖阳的特立独行和指挥能力，肖阳是个直性子，有时候他不会正面反驳你，但一定是憋着劲下次给你气受。他很有想法，只是对人多少有些过于防备了，对同门信任过少，又不怎么关心他人想法，容易树敌。
“为了上位使出这样的手段，你能忍受将来面对这样一个长老的领导吗？”陈方茶说。
“我对肖阳的领导能力不作过多评价，但咱们对长老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于刻板？”马月尝试说服他，“长老和咱们一样，都是人，所以他们和我们一样，有不同性格不是很正常的吗？你看咱们山上的长老，不也都各不相同？有齐长老这样一视同仁严苛以律的，有王长老这样待人亲切的，也有我师父刘长老那样只管修行不理世事的。是不是？”
陈方茶噎了下，说：“但现在重点是，肖阳他用的下三滥的手段，就不对！”
马月沉吟片刻，说：“你先别着急上火，咱们说这么多都还只是猜测，没有物证人证，证明就是肖阳干的，冷静一下，咱们先把眼下最紧要的事解决了。”
“什么？”陈方茶前面连着说了一大堆东西，吵得自己脑子都不清楚了。
“当然是先救醒你师父呀。”马月笑吟吟的，试图缓和气氛，她放弃找灯芯了，直接点燃杯子里化开的猪油，就着火光去察看王长老的状态。
陈方茶看看椅子上的师父，又看看专心救人的马月，皱眉咬牙出了屋子，却在门口看见院里齐刷刷三条人影。
“师兄，你说的是真的？”贺凌青的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冷，他们两个在屋里的对话，他们三个在院里听到了。
陈方茶扭头走开，一副不打算多说的样子。
贺凌青拦住他，凝眉说：“是真的，我现在就回山禀报，就算他师父是掌门，也决不能姑息！”
“咱们空口白牙的——”
“师父醒了就是人证呀！”贺凌青声音大了起来，另外两人也纷纷附和。
陈方茶蹙眉道：“话是这么说，但就凭师父一张嘴，掌门恐怕不信......”
“长老的话都不信，信一个废物？他肖阳是升了元婴没错，但又能风光多久，早晚要废，掌门再厉害也保不住他功力流失，也保不住他一颗邪心！”贺凌青义正辞严。
“我只是猜测啊，万一肖阳只是放出病魅，自己没有亲自动手，到时候一句‘无心之失’，谁又能奈他何？”陈方茶问。
“我——”贺凌青也哽住。
陈方茶叹着气往外走，风大了，竹子开花了，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总觉得院里的空气好闷，他得出去透透气。
刚到院门口，身后便传来贺凌青声振屋瓦的发誓：“若肖阳！上修盟大弟子真做出此等罔顾人伦、天怒人怨之事，无论掌门为他做保、师兄弟为他求情，我贺凌青，绝不放过此恶人！我要他生不如死、罪有应得！”
另两人也同发此誓。
陈方茶扶着竹排的手微微颤抖，他低着头，掩不住此刻想哭的冲动。
屋内马月全听见了，可她没法插话，也不能插话，她只能暗自祈祷，凶手另有其人，比如趁夜逃走的刘大庆，比如还没抓到的马渊。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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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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