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旻峰弟子们共用一口井,刚打上来的水冰冰凉,瘦小的宋竟提着满满一桶水慢吞吞地往回走,他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
大师傅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金簪怎么忽然不见了?明明随身带着,自己也没有睡觉翻身的习惯。
宋竟的小院离齐长老的住所不远,齐长老的院子里种着些树,四季虫鸣鸟叫,这会儿叫得这么欢,估计是师父不在。
将帕子放进脸盆里搓搓拧拧,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冰凉的帕子猛地盖到脸上,刺得脸颊寒毛竖立,宋竟拿手覆到帕子上轻轻捂住脸,长出一口气——啊,真舒服。
冰凉的井水和照到身上炙热的阳光,有着一种令人舒畅的平衡。
他忽然想通金簪在哪儿了。
一只麻雀跳到他的墙头,喳喳叫了两声,歪着脑袋看着他,宋竟也歪着脑袋看麻雀,大眼瞪小眼,直到大师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还能跟鸟用眼神交流啊?”
当然不是了,宋竟赶紧搞定洗漱。
面已经凉透了,还有点坨,大师傅的手艺是肯定不可能有问题的,只能说明大师傅来了很久了,并且没有离开过。如果只是送碗面来,何必定要等到他醒呢?
大概是有话要问他吧,宋竟坐下吃面,一言不发。
大师傅坐在他对面,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能把他头顶看出个洞来似的。这小子还真能沉住气,刚刚找东西的样子不还挺着急的吗,这会儿倒不急了,洗个脸都能跟鸟眼神交流一番,吃面的速度还故意比平常慢了许多。
“哎,我说,你小子下山一趟就没想着买点感兴趣的东西回来?”
“弟子不满十岁,没有月钱领。”
“可你们既然是接了任务下山的,掌门不可能没给钱吧?”
“钱在大师兄那里,吃穿用度都是二师兄负责。”
大师傅噎了一下,自己都在问些什么废话,宋竟暗笑,这都多久的事了,现在还问,抛砖引玉呢这是。
“我看你这院子清冷的很,就没搞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摆上?”大师傅换了个角度发起攻势,“魏阑杉那屋子可比你这丰富多了。”
“二师兄家中有人,多带点东西睹物思人是常事。”
这随口一提魏阑杉居然还戳到了他的痛处,大师傅又是一噎。其实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孩子自小在山中长大,对金钱的概念不大,绝不会强取不义之财。
这样一想,忽觉无趣,大师傅掏出金簪放到桌上,总算是直截了当问出口:“你小子哪儿来的簪子?”
原本簪子就粘得不紧,这重重一搁宋竟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但面上还是故作不在意地拾起揣回怀中,实话实说:“路边捡的。”
“看着挺值钱,打算拿去当?”
宋竟不置可否,大师傅又说:“未满十岁的弟子待遇是差了些,不过你长年不下山的,用得着买多贵的东西吗?”
“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大师傅笑眯眯地凑近:“娶媳妇儿用?这么早就开始攒老婆本了。”
“您别胡说,”宋竟的小脸红了,“我年纪还小。”
看了眼外面日头,到了准备午食的时候了,见他也没了再吃的兴致,大师傅便说:“行了,面都凉透了,已近未时,准备一下去吃午饭吧。”
宋竟将食盒收好,提在手里,说:“我也去。”
“去什么去,弟子们都省亲去了,山上没几个人的饭要准备。你小子可要好好修行啊,不枉我如此照顾你,魏阑杉要抢这面我都没给!”大师傅临出门狠狠揉了几下宋竟的小脑袋。
提起修行,宋竟脑子一团乱麻,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道该找谁问。师父和长老们他不敢去问;师兄们与他也说不上几句话;大师傅虽与他交好,但总归对修行之事不甚了解。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去藏书室看看书得了。
“我说让你好好修行,又不是催你,怎么难得有个日休还往藏书室跑?”大师傅刚出门几步,就见他抱着书和笔关上院门。
宋竟朝他鞠了一躬:“不能帮您准备午食了。”
大师傅叹了口气,提着食盒摇摇头说:“多看书固然有益,但上修盟向来以修器为重,你想修书得道,恐怕不是那么好走的路,这山上也没人能教你。”
修书道?宋竟倒从没想过,这世上真有修书得道的吗?
“彭祖修身得道,王乔修剑得道,沈羲以治病阴功感天得道,河上公注经一千七百余年,授《素书》于文帝......”竹灵斜躺在书架顶上,却没有给摇摇欲坠的书架造成一丁点压力,“岂知河上公不是修书入道呢?”
“修书如何得道?”是看读的书够多,还是看传的书够远?
“那我怎么知道!那会儿还没我呢,有我的时候,这世上早没这种得道高人了。不过,要是看谁读的书多嘛,再过个几百年,说不定我也能得道!”竹灵叼着一片竹叶细细嚼着,绿色长发肆意垂下来,挡了半边书架。
“得道的法子多得很,前些日子还有说黄鼠狼得道的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黄鼠狼怎么得道,偷鸡的罪过还不够大的?”
藏书室不进日光,长年点着烛火照明,为了防火灾,烛火都用透明的琉璃瓶子罩着,只留一个小孔出烟。微黄的灯光透过晶莹剔透的琉璃瓶,照在他生机勃勃的绿发上,显得竹灵整个人有些气质出尘。
第一次见面时,宋竟就当他是小仙来着,自称博学多识,大师傅却说他连藏书室的书都没看完,这些日子也没见他认认真真看完一本书,照他这么闲耍下去,没准往后真能成个仙——散仙。
“小子,肖阳今日怎么没来?”
果然,自从他常与大师兄一起出现,每回与他聊天必问大师兄。
“你来这儿是无家可归,肖阳不也是吗?”竹灵知道今日是他们弟子的省亲日。
“大师兄无家可归?”这么久了,也没怎么听人说过大师兄家里的情况,别说大师兄家里了,师兄们根本就不常提起大师兄这个人。大师兄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却也是大家聊天内容的禁忌。
宋竟有些惊讶,看大师兄骄傲自信气度不凡,为人处世进退有度,像是大户人家才能教出来的子弟。
“你不知道啊?”竹灵激动地一骨碌坐起来,“我知道!想听吗?”
君子不言人后,但看竹灵那么有兴致,宋竟犹豫之后微微颔首,未料竹灵长发一甩:“哎我偏不讲!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宋竟失笑,摇摇头继续看书了。
凤华帮的人独占了整片山,平日里农耕牧猎自给自足,轻易不下山。帮内弟子要想下山,得通过一系列考核,拿到通行令,往后下山只需请示长老堂。
但居奚作为少帮主,不受此令限制。
“爹,我要下山一趟。”
“又下山!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吗?师傅教你的拳脚学会了吗?”开春事忙,居名尘忙中偷闲应付这个不成事的儿子。
这个儿子在文学武功方面并不是没有天分,但就是不肯努力,说是没兴趣,他看就是把兴趣放到别的事上了,成天鼓捣玩的事一件都不少。身为匪帮少帮主,居然还偏爱打扮,成天穿个干净衣裳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匪帮就该有匪帮的样子!
居奚一一点头,居名尘又道:“年前不是刚下过山?”
“现在都入夏了,小孩子喜欢到处玩是常事,帮里的小孩他不愿意跟着一起玩,若是能在外面交到一些品行端正、待他又好的朋友,也是好事啊!”文玑插嘴,她觉得自己儿子挺好的,干干净净的才有大户人家的样子。匪帮怎么了?那他们也是大家匪帮,堂堂少帮主怎么能一身脏污去见人。再说了,儿子长得这么好看,穿好看点才配得上这张脸呀!
居名尘没意见了:“行吧,既然你娘这么说了,我就准你一日假。”
“爹,一日尚不能十里来回。”
居名尘眼睛一瞪:“也就你不能十里来回,别人家功夫学得好的小子,五六岁就比你脚程快了!”
“是轿子慢,不是我慢。”
众所周知居奚出门必乘轿,哪怕是在帮里,从饭堂到书堂都得乘小轿。
“那就步行!你也快十岁了,别人家十岁的儿子都在学着管事了,你瞧瞧你,武学文采没一样杰出的,我跟别的帮主站一堆,都不好意思说我儿子会什么!”
“爹,你声音太大了,我耳朵疼。”
居名尘又是一瞪眼,文玑闻言立刻冲过去抱着儿子左看右看:“怎么了?怎么又疼,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医师来。”
居奚斜看着居名尘,后者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牙齿咬得紧紧的,终于还是别过脸去,居奚这才回母亲的话:“无妨,去外面走走放松一下就好。”
居名尘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宠爱这个独子了,可每次夫人一发话,他就什么牢骚都没了,只能顺着母子二人的意。
文玑转头看着丈夫,居名尘“哼”了一声,松口道:“那就三日,不能再多了,两日来回,一日游玩。”
“行了吧,再多的话,娘就得给你配备十名护卫了,这样你也玩不好,对吧?”文玑摸着居奚的头,被居奚轻轻把手抓下来。
居奚:“多谢爹娘,孩儿这就告辞。”
彭祖,在《列仙传》、《神仙传》等书籍中有记载;王乔,在《淮南子》、《后汉书》等书籍中有记载;沈羲,在《神仙传》中有记载;河上公,在《神仙传》、《唐会要》等书籍中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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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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