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北都,举城震惊。
不同的人关注点不同,有人散播恐慌:流匪都能聚集万人之多了,朝廷竟然一无所知!有人借机吹捧:典城换了城主,人人有饭吃有房住有田种,还没有苛税,简直世外桃源啊!有人心中惶惶:治平军都能扛得住上万贼匪的攻击,看来一路打上北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最害怕的当然是担心江山易主的人。
太上皇在宫中焦躁不安地踱步,想直接下令攻下典城,又不能。
一方面是朝廷可用之军不足。魏闽镇镇守在柏东国,没有蓝曲国的允许,不能召回;沈秋嶙镇守在布施国边界,如果挥兵东进,布施国便会借机攻入。中间几城的守备军也所剩不多了,这几年大旱,死了很多人,多到不敢统计。
一方面是典城这一动作的正当性毋庸置疑。剿匪嘛,当初朝廷怎么对凤华帮的,凤华帮就怎么对这万人大军的。人家说是匪就是匪,你敢说是朝廷的兵吗?前脚才把人请来北都,人刚进城,你就承认在人家城门外摆了利刃,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抹黑吗?
当然了,如果真逼急了,黑不黑的都不碍事,活下来才最重要,有命在才有话语权。
于是,意料之中地,齐国偷偷向蓝曲国发去了救援请求,表面上还得装得淡定,要为治平军的“义举”论功行赏,只是当上了朝,发现来的是个小娃娃,太上皇还是没忍住发了火。
“居名尘!寡人有心提拔你,还给了诸多赏赐和优待,你就是这样回报寡人,回报国家的吗!”
宦官逮着机会在一旁帮腔:“你可知欺瞒圣上是死罪!”
居名尘丝毫不慌,说:“我居名尘确实不止一个儿子,圣上没说要哪个啊,我想着定娃娃亲,那自然是要带娃娃来嘛。”
“休得胡言,圣上何时说了要定娃娃亲!”
“那圣上又何时说了要我哪个儿子?”
“胡搅蛮缠——”
“何况这一路这么多天,公公都没说不可,我当然以为是没错的,原来是公公揣测错了圣上的旨意,现在又把锅扣到我们头上。”
“你——”宦官自然是一早就跟太上皇汇报过情况,居名尘在朝堂之上这样污蔑自己,就是仗着自己没有人证,他调转矛头道,“居名尘,朝堂之上,王座之下,你敢自称我我我,毫无教养!也无敬畏之心!”
居名尘笑笑,说:“我当了半辈子山匪,没见过什么大人物,还请圣上恕罪啊。现今我该自称为臣了,能够以臣子身份立于朝堂之上,是我的幸运,也是圣上的宽容。”
一旁的大臣们本也想骂一骂这山匪出身的莽夫,但就这么几句话看下来,居名尘似乎并不是传统粗鲁草莽。
他身材壮硕,但不满脸横肉,他震声震气,但不凶恶发狠,甚至说话很有逻辑知进退能屈能伸。这样的人,若真能做镇西南大将军确实不错,怕就怕他不甘心止步于此。
朝臣们想牵制他,所以要求他带来独子留在北都做个质子,这造反之事,若没有后代,失了传承,闹个几年十年的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充分发挥山匪本质,偷奸耍滑带来个冒牌货。
真是胆大,就不怕他自己都有去无回吗?
传闻居名尘那独子,天生耳疾,不擅武功,又没有带兵之力,甚至没能拿到少将军之位,那独子留在典城也无用。
却没想到,哪怕居名尘不在,独子也能将典城牢牢握在手中。没有带兵之力,并不代表他不会知人善用。有时候个人能力强,作用极微,能够把人才都招揽来为己所用,那才能真正壮大。
他们都小瞧了居奚。
若非如此,居名尘怎能顺利进都。他所带精锐不过百人,宫门一关,守卫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然后再收服典城。
现在看来,居名尘杀不得,他们要拿着居名尘威胁居奚投降。
所以太上皇气的并不是来的不是居奚,而是居奚竟然有让典城正常运转的能力,而他们却都不知道!
匪就是匪,见了谁都不怕,要不是宦官厉声要求,居名尘都不带跪的,跪也是单膝。那娃娃跟着跪下,将堂上拍桌怒吼当作耳旁风,还大着胆子扭着脖子到处看。明显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太上皇也知,现在发火没用,唬不住对方,还容易气火攻心说错话。他给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立即道:“今日朝中无大事,镇西南大将军舟车劳顿,先行休息,退朝!”
朝臣们面面相觑,怎么就无大事了呢?他们还有本要奏呢!可太上皇已经挥袖离去,他们再伸手招也是招不回来的了。顿时叹息声一片。
居名尘在这嘈杂里,听见了不少指向明确的嘟囔。
散了朝,朝臣们都避着居名尘走,谁也不愿意跟山野莽夫硬碰硬,还是宦官亲自引居名尘出的殿,顺路就皮笑肉不笑地抱怨:“大将军好大的忘性,咱家不是早早地就说偷梁换柱不可行的吗,而且也是大将军您押着我走的呀,怎么到了圣上跟前,还成了咱家没提醒的错了?”
居名尘像没有心眼似的笑着说:“你理解理解,我这不是害怕吗,您跟圣上关系亲,他肯定不会怪罪于你啊!我就不行了,要是错在我身上,圣上肯定得治我的罪,是不是?”
“可不敢说亲。”宦官委屈地说,“咱家的命薄,比不得大将军福寿绵长,您可别再把我往火坑里推了。”他亦步亦趋地小碎步跟在旁边,好似自己是个人皆可欺的软柿子,“看在咱家对您透露天机的份上,您心疼我,别再说那无情的话了,好不好?”
居名尘听了只觉得恶心,什么天机,娶公主是什么大好事吗?还无情的话,居名尘从始至终就没怕过得罪他,区区宦官,狐假虎威地干着缺德事,谁也不能从他嘴里得到真心实意的几句话。
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自然也就不用虚与委蛇。
所以居名尘转头把毛头一把抱起,逗小孩般地说:“马上就要出宫了,想不想去哪里玩玩啊?”
“想!”
“哎哟哟哟,可不敢。”宦官立马制止,“来的路上不是也听说了吗,近来城中闹妖怪呢,圣上专门给安排了会馆,那儿环境好,离道观也近,安全起见,天黑尽量不要出门。”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了,等到会馆换了脏衣再吃过晚饭,天也就该黑了。
居名尘问:“这妖怪说闹就闹啊,真的假的,有没有个原因啊?”
宦官吓唬道:“这妖怪的事情,咱们哪管得着,还是小心为妙。不过您也不用忧心太过,这可是皇都,只要您还沾着咱们圣上的光,那妖怪再横,不敢把圣上面前的人怎么着。”
居名尘笑笑没说话,咋的,你齐国王是妖怪爹娘,它对你这么恭敬,还面前的人不敢碰,谁是面前的人,就你啊?
宦官知道他心里没装好话,保持虚假地朝对方笑,直送出宫门上了轿,到了会馆下轿。都统和谭鉴已经等在那里了——是宦官说的,天色已晚,就只传唤居名尘父子,至于他二人封校尉的事,得等明日早朝了。
他们已经将会馆打理妥当,居名尘抱着毛头背朝着宦官挥挥手说不送了,宦官被那两人拦在门口,只能打着哈哈,说:“二位辛苦,快进去早些歇了吧。”
都统哼了声转身就走,谭鉴将宦官送了一段路,以示安抚。
晚饭时,谭鉴说:“这周围兵力不强,难道都在宫中等着?我还以为要趁现在对咱们发难呢,没想到将军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居名尘说:“我也以为,谁知道就发了顿脾气让我走了。”
谭鉴说:“难道妖怪的传闻是真的?真闹到王宫里去了?”
都统说:“不可掉以轻心,那宦官没安好心,这种事能明着讲,说明根本不是关键。这附近就是道观,真闹妖怪,全城的道观都跑不了,可咱们刚才去探过了,并无显著异样。”
“夜里再探,北都到底有多少兵力,又都部署在哪些地方。”居名尘沉着脸,“尤其北都护处,咱们进了北都,兵力做了调整,文慎给的部署图肯定多少会有些偏差。”
都统皱着眉,居名尘问他有什么问题,都统沉吟半晌,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主簿大人是如何得来这份部署图的呢?”
此图将北都所有兵力都详尽地标注出来了了,连同皇宫内部都有,还有官道官沟、城门宫门、地标性建筑等等,比城防图有过之而无不及。
居名尘同谭鉴对视一眼,由谭鉴委婉答道:“在主簿大人还是少主的时候,就常得见能人,鬼神之事也略有接触......”
他们并不知道部署图是桀给的,但他们隐约知道有能力过人的存在在帮助居奚。只是他自己不讲,旁人便难窥得分毫。
都统惊讶地张着嘴。
谭鉴说:“你也不必害怕,妖怪是坏的,可咱们主簿是好的啊,放心。不过你也别出去乱说啊,这事本就没板上钉钉,告诉你是信得过你,也是为了向你说明,宦官想用妖怪吓咱们,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
都统闭上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此刻心情很复杂,主簿身上的疑点确实多,如果说是有鬼神之力相助,那就说得通了。
“都统叔叔,你是害怕了吗?”
毛头稚气的声音冒了出来,都统才想起这桌不止他们三个坐着等饭,毛头的存在也是变相提醒他,他们还只是个草台班子,没上没下没大没小,说这么重要的事也不避人。他承认居名尘的领兵能力,也承认居奚卓越的用人眼光,眼下看着上下齐心军民乐融融是不错,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居氏父子的目标是建立起新的王朝,到那时,他们的草莽出身又能支撑他们坐稳这个王位吗?
谭鉴摸了摸毛头的头顶,说:“大丈夫何惧鬼神,你都统叔叔不过是感到意外而已。”
毛头说:“是吗,可是都统叔叔后面那个姐姐说,他现在害怕死了——咦,你们都没听见吗?”
此话一出,在座人全部汗毛直竖,都统当即跳起,把板凳一脚踢开,正准备拔刀,毛头嘻嘻笑起来,说:“骗你们的!你们怎么胆子这么小啊哈哈哈!”
谭鉴狠狠地敲了下他的头,说:“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真能看见啥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呢。”
都统放下扶在刀柄上的手,在部下怪异的目光中悻悻拖回板凳,坐下后还感觉脖子凉凉的,不由得扭了扭,嘴上没说,心里确实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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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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