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因着又是个雨天,肉儿指挥下人一起搭棚子时天还黑着,他刚把板凳上飘的雨擦干净,就有人一屁股坐下来,把肉儿吓一跳,正想骂是哪个这么不长眼,却眯着眼看清了面前的是屠家小姐。
肉儿立时哎呀一声,说:“屠小姐,您怎么来了?怎么这么早来了?”
“我要申冤。”
这是居奚建的“敢言堂”,说是“堂”其实是露天的,位置就在典城中心,紧挨着中央大道。刚建时晴天多,就只一张桌两张凳,居奚与百姓分坐两边,面对面谈话记录,谁有不满、谁有建议、谁有冤屈都可以上这里来畅所欲言。
一开始并没有人敢来,居奚就顶着大热的太阳在那儿坐一整天。他非但不气不恼,还不许人伺候、不许人假装前来办事。
他自在自如,没人来他就处理政务,有人假装路过偷偷看他也不遮避,到吃饭时间他就把案卷往旁边一搂,左手拿本书边吃边看。
居奚吃得也很朴素,中午往往就是一碗无油的清汤面加两片青菜,晚上就喝碗不稀不稠的绿豆汤。辰时出,酉时收,风雨无阻。
如此独坐了两日后,才有人敢上前,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试探,居奚记录下来后交给他筹建的政务部门去处理,并有人监管回访。人们见着说话有回音,便逐渐把更大点的事往新城主面前讲——
他们坐下就喊城主,这引得居奚发笑,说:“典城从今往后都没有城主了,只有镇西南大将军,而我是主簿,开这个敢言堂——”他说到这里指了下旁边立着的木牌子,上边三个字是他写的,“是为了给大家解决问题,听取大家的诉求。各位想说什么说什么,哪怕是来找我随便聊聊天都可以,不用过于拘束。”
居奚笑得温和,他本身就长得漂亮,这样一来亲民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敢言堂”开起来了,开得还很热闹,还真有不少百姓不为诉苦,就为同他说话来的,天不亮就有人在牌子前东张西望。
后来典城新的政务系统得到了百姓的初步认可,敢言堂开的时间也就缩短了,居奚坐镇的时间里,记录下对方所言之后也会附加一句,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上哪个部门去反馈,该部门负责人是某某,如果对方拒不受理或是对处理结果不满意,可以再上自己这里反映等等。
这样一来,百姓便对各政务部门的职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告状,典城新的政务系统算是站住脚跟了。
屠梦临李苏来典城前,屠姣一直住在城主府,肉儿作为如今的管家,没少和她打交道,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把另一边的板凳也给擦了,边擦边说:“您吃过早了吗?要不我上对面给您买屉包子?”
申冤告状这类事件现在都归新衙门管,就算当居奚面讲了,也是记录下来分到衙门去排队处理,没有优待。屠姣不是不知道,知道还来,那就是冲着发脾气来的,肉儿心知没必要劝,不如先消消对方的火气。
“不用,我吃过了。”
屠姣说是这么说,但当一笼热气腾腾的猪肉葱花馅的大包子摆到面前时,还是忍不住把鼻子凑了上去。
“您吃点?”
屠姣摇头,说:“我真吃过了,就我娘那勤快劲,不吃我根本出不了门——嘶,真香啊——你赶紧关上送回去给你家夫人吧,别浪费了。”
肉儿这才合上蒸笼,说:“好吧,我回去催催少爷,说您在这儿等着他。”
屠姣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就说他再不来我就要把他踢下去顶替了。”
肉儿笑着离开,心想少爷巴不得有人帮他坐镇呢,只不过......还是缺个信得过又得力的人吧。
肉儿将屠姣的话原样复述,居奚正在叠被子,没要肉儿插手,他听完也没什么情绪,显然还不大清醒。叠完被子他又在床边坐了下来,揉着眉心。
天气凉,肉儿想过去把披风给他披上,又怕像刚才一样被喝退。少爷现在越来越不喜人近身了,不仅洗漱更衣,就连换床单被套都不假他人手,换下来后就放在门口凳子上叫人来取,就差亲手洗床单了。
看少爷这会儿的疲惫程度,不知道昨夜又是几点才睡的。
肉儿悄摸叹了口气,想说日子过得清贫些也没什么,但不必在外人看不见的时候也这么强迫自己吧,不是反而耽误时间吗。老爷又不在,夫人能管的事情有限,少爷是城中军中两边跑,再这么熬下去,怕是不等到老爷回来,少爷先累垮了。
不过自己说话不顶用,还是得叫夫人发话才好使。
居奚闭着眼睛撑着膝盖静坐了片刻,然后说:“备马。”
肉儿一惊:“少爷,这么早就要出门,上哪儿去?”
“我的行程,还要跟你报备吗?”
“不是。”肉儿没忍住上前,边说边就把旁边的披风拿过去给他盖上,“少爷,不是我想知道,您上哪儿至少跟夫人说一声啊是不是?我刚才把包子送过去,星儿说夫人已经起了,张老汉嫁女,夫人要去主持,得天黑才回来呢。您也不在的话,府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你啊。”居奚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把头发都散了下来重新扎,从镜中看向身后的人,“你是管家,主人不在你就是最大,全府上下都得听你的。权力我给你了,怎么,接不住吗?”
“不是......”
“不是就给我把家看好了。”居奚睡觉很安分,几乎不翻身,头发自然好梳。束好头发,他起身换衣服,说:“车里装点干粮,我可能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需人随行吗?”
“不用。”
“那屠小姐?”
居奚收拾着纸笔,他沉默半晌,说:“待会儿有贵客到。”又抽出两封信来用手指点了两下,“这是暂代任命书,见他们如见我,届时你代我交给贵客,知道了吗?”
“是。”
肉儿不再多问,他跟在居奚身后出了屋子,手中提着包袱,里面装的是棉衣和纸笔,既然少爷说了两三天就回,没太多要交代的,那就如常行事便可。出了院子,居奚向左去吃早饭,肉儿向右去准备车马。
居奚绕开中央大道走南门出的城,小舒赶的车,送到城外便腿着回来了,肉儿在东门等候贵客。
卯时四刻,肉儿等到了贵客。
远远地他看到有人驾马车前来,马夫体格宽大,扬鞭的动作潇洒流畅,他揉揉眼睛伸长了脖子去看,忽然喜上眉梢咧着嘴跑跳着上前喊道:“唐大哥!”
来人正是唐露,而能让唐露赶马的除了李闻覃还能是谁?
肉儿着急出城门前还不忘提醒守门的士兵提前为他俩登记:“这是咱们典城的贵客,赶车的叫唐露,里边儿坐的是桃庄李闻覃,快,先把名儿写上!”
唐露比肉儿更早地看清了对方,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缰绳一扽,大呼一声“驾”,并朝车里说:“公子,咱到了!”
唐露驾马小跑,在肉儿跟前勒住,都不用跳,那大长腿一伸就落地了,他哈哈大笑把肉儿抱得离了地,又使劲拍他后背,拍得对方咳嗽连连,然后才赶紧回身去接李闻覃。
李闻覃自行掀了帘子,见他俩久别重逢甚是高兴,他也高兴,笑着说:“可算给你俩找着解闷的人了。”
唐露嘿嘿笑着伸过胳膊,让李闻覃扶着他的胳膊下车。肉儿不好意思地端正了礼数,作揖唤道:“李老爷。”抬头却见马车里下来不止一个人,还有个女孩,衣着朴素面容干净。
唐露给他介绍道:“这是素喜医生,之前就是她救回咱们李闻覃的命,正好在路上碰见,她也上这儿来,就捎上了。”
“哦原来是素喜医生,久仰!”肉儿虽没见过,却知道这事,何况素喜的善名早传开了,他听说后很是佩服。
素喜搀着李闻覃的一边胳膊,扶他稳稳站定后才松开,对肉儿也作了一揖,道:“你好。”
肉儿瞧着李闻覃的脸色还是不算太好的样子,便说:“诸位路途颠簸,都先到府上吃点东西稍事休息吧。”
过城门先登记,守城士兵已经将三人画像画好,只等填上名字了。李闻覃自然是知道的,重点是另外两个。唐露过去写名字,顺便瞅了瞅自己的画像,问:“这是你刚才现画的吗?”
士兵点头,唐露说:“很厉害啊,这么快就能画得这么像。”他又看了看墨迹未干的另外两张画像,“像,真像。”他又问,“典城四道门,每道口都有你这么厉害的画师吗?”
士兵摇头,看他们与将军府中管家关系好才说:“典城四道门,北门与西门只出不进,故而只有东门与南门有入籍画师。”
唐露看他把“李闻覃”三个字写得很规整,又问:“你原先就是画师吗?还是书法家?还是秀才?”
“在下不才,没考中过秀才,不过是原城主府中文书一名罢了,不足提起。”
“可你这画画的本事很厉害啊,自学的么?还是有老师教?”
“自学的——”
“哎呀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话多!”肉儿挤开唐露,从他手中夺过笔送给素喜,换了副谄媚的脸色道,“来,素喜医生,您请。”
“您客气。”素喜接了笔,唐露以牙还牙一屁股把肉儿顶飞,说:“你倒是变了,变瘦了嘛!不禁顶。”
肉儿一下子被顶得趴墙,回过头来扶着腰哎哟哟地叫唤,指着唐露道:“没轻没重的,要没这堵墙,你是不是一脚把我踹桃庄去啊?”
唐露龇着牙大笑,说:“这本事你得容我再练练。”
肉儿气得不理他。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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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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