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没杀莺莺。
她连江东都没亲手杀掉，更何况莺莺。
其实一开始她很喜欢她的，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姨姨漂亮又温柔，说话声音也好听，还会唱曲，随便什么调子在她喉咙里转一圈，吟出来都令人心旷神怡。后来知事了，她也没忍心怪她，只躲着不见罢了。再后来莺莺怀孕流产......
所有人都怀疑是娘做的，连哥哥们也背地里偷偷讲，只有江语一直相信白歌南，从头到尾，即便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而江语不恨莺莺，大概因为莺莺也从来没说过凶手是白歌南。
只有莺莺自己知道，她是被剖腹取子的，手段之残忍，若不是因为她是妖，根本扛不下来。
可是她无法将真正的凶手诉诸于口，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江东是喜欢听的，可是他不信，人都是这样，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鬼神之事觉得合理，轮到自己就觉得不可能。为着江东的态度，莺莺也绝不可能告诉他凶手是谁，以及自己其实是妖。
她觉得对不住白歌南，只好在生活上步步退让，可不论她怎么做，好像都会伤害到对方。
江东的**使他成为被推着走的棋子，陷害凤华帮不是他的本意，可是柿子要挑软的捏，来往最密切的人才知道谁最弱势、谁最好打——唐露与赵汝燕是变数，如果不是他们两个硬撑到援军来，居奚必死无疑。
在举家远迁的路上，江东不断抱怨着凤华帮的运气好，自己运气差，倘若给他时日东山再起，凤华帮便是他第一个要消灭的仇家！
江东不甘心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他要把这件事情的动机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样说起来也只是自己赌输了，而不是被人利用然后丢弃了。
在路上江语曾经问过白歌南，后悔吗？后悔退出修仙界，后悔嫁给江东，后悔对他放纵宽容，后悔让莺莺进门，后悔一起上路。
白歌南说不后悔。
江语觉得娘疯了。换做是她，不会一步错步步错，哪怕到了最后江东与凤华帮反目成仇，自己也是要冒着被凤华帮暗杀的风险，脱离江家独自生活的！
白歌南说不喜欢莺莺，可是没有恨过她。
江语在娘死后的那段时间也不喜欢莺莺，可是实在无法对一个才痛失孩子不久的母亲投以仇恨的情绪。江语不知道江东和莺莺相识相知的过程，或许这其中莺莺也有错，但是她人嫁进江家以后，没做错过什么事情，江语没理由恨她。
马月的到来对江语而言是救赎，帮助她走出极度负面的情绪，将注意力从家里面那几个人身上移开，看到更远的地方，这远比帮助她夺得江家权柄来得更为重要。
江语成为江东以下的第一权威，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莺莺都看在眼里，她明确告诉江语：“你做的没有错，你娘是无辜的牺牲者，江东应该得到教训。”
江东被关起来以后，莺莺便理所应当成为了江家的众矢之的——她好看，可是没有能力，妖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让人犯错，然后错误都归咎到莺莺的身上。凭什么江东受罚，身为妾室的莺莺还能安然无恙。
莺莺想念江东，至少他没有将她视作祸害，虽然他总是想把心爱的女子拴在身边、圈在家中，可那都是出于爱啊。
莺莺便去找江东，没想到江东已经神志不清，听了莺莺回荡在地底的幽幽哭声，又见了她嚇人的妖身，嘴里念叨着索命鬼索命鬼，眼一闭腿一蹬就死了。
没了孩子，又没了夫君，莺莺像孤魂野鬼般在世上游荡。
她遇见过道士，道士劝她皈依；遇见过修仙者，要收伏她不再四处吓人为害。莺莺不听，莺莺逃了。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像江东那么好，他们还很怕她，见到她就叫个不停，然后昏过去。
直到莺莺找到居奚。
“你是第一个不怕我的人。”
居奚说：“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人，和你一样是妖。不过特殊一点，我是妖转世成的人，只有妖的记忆了，不会法术。”
他说一长串，莺莺只记得住其中一点，她说：“你身上没有妖的味道。你是水妖吗？水妖没有味道。”
居奚笑着说：“那不是水妖，是水神，你这么说他会不高兴。”
“为什么？”
莺莺不愿意换掉身上的衣服，居奚便拿了火盆来给她烤，并告诉她不用怕，网子罩得很严，不会烧到她。室内的温度逐渐上升，在烛光的映照下，莺莺质问的脸庞很无邪。
居奚心道，三界之中，人是独一等的，然后神鬼妖魔中，神是最高级的，其余三者共属最末。谁拳头硬谁定规矩嘛，不过这些讲些莺莺听她肯定不懂。居奚问她要找谁去。
雯山已经不再是江家的地界，他们的房子已经充公了，莺莺到那里去，除了吓死更多见过她的人，没有别的作用。
莺莺又一次没有答他的话，固执地说着：“我见过你，还有另一个，你们撑着伞，像今天一样，在雯山。”
居奚记起来了，他和屠瑜一起去江家那天确实下雨，不过没有这么大，白歌南给了他们伞，他们从重重的院落间穿插而过，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她看见了他们。匆匆一面竟然能够记到现在，居奚佩服鸟妖的记忆力。
居奚想，现在江语倒是在雯山地界，可她是去篝云县城的，大概率在雯山县城遇不到，如果她们两人见面，让江语得知江东死了，恐怕不妙。于是他对莺莺道：“我给你找了个朋友，你们一起玩好吗？”
居奚从架子上拿下一支花瓶，里面插着干柳。
莺莺对着这把干柳看了又看，抬头想和居奚说什么，又犹豫地看回干柳，皱着眉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天已经黑尽了，居奚留莺莺与干柳在房间干瞪眼，他走出去关上了门。
他召来小慈，吩咐道：“明日年夜我不在，你尽力辅佐李大人与松雪，别出什么岔子，也别告诉他们我离开，明日他们问起，就说我在沩风道观。”
小慈纵然百般疑惑，还是应是。
跟着居奚做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总算清楚自己应该要怎么做大人们才会满意，大人们做的都是开天辟地为百姓们好的事情，她不再想着一个人出去单干，姑娘说达则兼济天下，她觉得自己也能达一回，是自己的造化如此！
小慈非常上道，甚至亲自用魁梧的身躯掩护主子离开！
居奚抗拒不了她的热情，缩在她的披风下从巷子里跑掉了。
雨没停，连帽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太碍事，总归淋了雨也不会感冒，居奚便脱了风衣，随便扔进谁家院里，然后轻装前行。
“你要去哪？”
声音直达脑门，居奚怔了一瞬，没回头，他在雨声里说：“没想到来拦我的是你。”
来人上前为他披上外套，居奚不等他系带子便拽着扔到地上，冷冷地说：“不需要。”对方的胸脯就在面前，他不为所动，“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
“我说过你我不再见面了，否则——”
“让我灰飞烟灭。”
居奚抬头看他，雨水打在睫毛上，逼得他眼睛一眨一眨，他甩了下头说：“看来他们还是失败了，你根本不是宋竟。你找错人了，在意你的是缗，不是我居奚。你如果什么都想要，那就太天真了，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这个舞台没有你的位置。”
“对不起。”
居奚恼火极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可是紧接着对面的人扑通往地上一跪，跪得板板正正，又让他彻底懵了。这又是闹哪出？
居奚低头看他，他仰着头望着居奚，用极卑微的姿态和极低的语气说：“恢复记忆以后，我被迫回到忙忙碌碌修仙的生活中，好像回到小时候，每天操心的事只有修行，那段时间我甚至以为我放下你了，没有你我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了。可是不行，我错了，如果没有大师兄的保证，我是根本放不下心来的。”
都这时候了还跟他装，居奚敷衍地问：“他跟你保证什么了？”
“保证你性命无忧，他会定期来告诉我你很好。”
居奚隐约猜到是这个，只是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肖阳为了宋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可惜错付了，眼前这个根本不是宋竟。他说：“所以最近肖阳不跟你报告我很好，你就不放心了？你扔我这的两只鸟不能告诉你我很好吗？”
他如实答：“我没有魔化它们，它们是浸染了山上的灵气，自然比别的鸟机灵一点。”
雨水打在眼前人的后颈与脸上，他不怕雨，雨水直接碰了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的，居奚越看越觉得心中悲凉，他说：“那你现在看到我了，我很好，你可以滚了。”
“你要去北都，带上我。”
“带你做甚，拖我后腿？你这一身的魔气，等不及进北都就叫人发现了，滚！”
“那你别去。”
居奚对他怒目而视，然而对方不为所动，于是居奚道：“桀，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缠着我，你要搞清楚，喜欢我的是你的身体，是宋竟，不是你啊！”
桀不说话。居奚又讲：“我知道，你在做魔的时候很辛苦，还没有得到认同感，所以你对宋竟带给你的人的细腻思想、和他自带的人际关系趋之若鹜，可是做人哪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就坦坦荡荡做个魔，又不会怎么样！”
桀还是不说话。
居奚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对牛弹琴，他按住脑中所想，真想一脚把他踢开，可是理智告诉他自己是踢不动他的。他只能绕道走。
然而他走他就跟，居奚走三步，桀两步就追上来了。把居奚气够呛。
赶在他再次发火之前，桀说：“去北都，带上我最快。”
居奚：“......”
我这个猪脑袋真的是不记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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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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