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得急，就没带多少东西，没想到连城门都没得进。
本来马月是建议去贾家沟借宿，那里虽然传闻不详，却也比睡在这里四面漏风强。江语拒绝了，说不想节外生枝，就在此处将就一晚，明早早些去篝云县城一探究竟，尽快把事情办完好回去。
马月说到屋外找点东西把门遮一遮，江语便用帕子沾了点水，把脸擦了擦就打算上床躺着，头发不用解，鞋子也不打算脱了。可还是冷得睡不着，闭着眼睛愣是抖了半个时辰，还是清醒得很。
江语想翻身起来活动下，等身子暖起来再睡好了，却见马月匆匆回来，见她醒着愣了下，说怎么没睡。她手里是床带碎花的被子，有补丁和毛边。
马月被她看着，心里是虚的，还不等她问，自己就先解释起来了：“不是偷，是借的，明早我就还回去！他们家被子多，这是以前给老人盖的，老人去世了，就没人盖了，嫌晦气，压在床底下，你别嫌弃......”
江语过去拉着马月的手走到床边坐下，说：“今日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借还是偷，没有什么可丢脸的，都是为了活下去，是无奈之举，咱们不要自欺欺人。”
马月沉默。
江语又说：“来日你我同风起，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来得及。”
马月背着光抬脸，看着江语光洁的脸蛋，和她背后残破的房屋，说：“一定会的，你会住上大房子，吃上好饭菜，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再也不用吃苦......”
江语在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苦嘛还是要吃的，就像爬山一样，有上有下的说明还没到头，如果一直往上，那就该担心下来的路是不是悬崖了。”
马月说：“就算是悬崖，我也会飞下去把你接住，你只管放心大胆地闯，所有危险我来摒除！”
江语觉得手心热热的，拉着她说：“好了，现在不是谈心的时候，该睡了，一起睡吧，你不在我睡不着，何况只有一床被子，你不盖我心不安。”
“好。”马月不怕冷，可江语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拒绝，便脱了外衣盖在草席上，让江语睡床里，把被子给她盖好，然后自己才躺在床边，只盖了被子一角。
江语在被子里拉她的手腕，说：“你睡进来点，你身上温度高，挨着睡暖和。”
马月便往里大幅度挪动，直到两人的胳膊贴着胳膊，马月睁着眼睛看屋顶，心想江语确实冷，刚才握到小手冰凉，希望今夜的风不要太大，别把屋顶掀飞了。马月又忍不住侧头看了眼，江语的脸还是白白的没有血色，看来单这床被子还是不够顶事，等她睡着，自己再去找些保暖的衣物来吧。
这么想着，马月闭上了眼，下一秒就感觉到右侧的人翻身抱住了自己胳膊。
还是冷么？马月正想问，便听江语道：“姨，你好像我娘啊。”
马月怔住。
江语轻轻柔柔缓缓道：“虽然我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可是娘应该也是抱着我睡过觉的，她也是修仙者，她的怀抱一定和你一样暖和，真好啊，我小时候真幸福......”
马月叹了口气，抽出右手，转身抱住江语，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顺便就摸到冰凉的小脸，不由得在她脸颊上抚了抚，轻声问道：“你娘后来都不抱你的吗？”
江语顺势往她怀里拱，手也搭她腰上，说：“娘对自己很严格，对我也是的，她希望我独立坚强，不要像别人家娇滴滴的小姐一样，所以其实她应该是不太喜欢我的，我性格太软，实在不像一个能继承家业的。”
“瞎猜，你是她亲生的，还能不喜欢吗？而且你也扛得住家业，她在天之灵看见，会为你骄傲的！”
“是么。”
马月认真地说：“是啊！你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可能不喜欢你的，只是经历了情感上的挫折，可能不敢说出口了。你要理解她，她若没做过修仙者也就罢了，江湖何处不是家，可她做过修仙者，又忘了曾经吃过多少苦，在作出下山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如何说服的自己，便只记得修仙是好事，只想着回山，别的都不入眼了。”
江语把腿也蜷了起来，马月抱着她像抱着一只易受伤的小兽，于是语气越放越缓：“你知道的，人心里会有落差。”
“嗯。”
江语点头，脑袋在她胳膊上晃动，像在撒娇。马月心里也软软的，心道有个女儿真好，长大了也能像现在这样搂着说说心里话，聊聊闲天，女儿依赖母亲，也更懂得体谅母亲。
有江语这么个女儿，白歌南是有福之人，可惜福厚命薄，没等到江语孝顺她的那一天。
其实白歌南年轻的时候脾气很躁，师兄夸奖她、师弟暗慕她，怎能不骄纵，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捡好听的话说，她家里也不穷，每次回家父母亲都会给她准备一大摞吃食带回山，大家都很羡慕她。
毕竟修仙这回事，富贵人家的孩子多半是不来的，修行太苦了，人家凭什么放着家里的舒服日子不过，跑来受训挨骂。你说修仙好，可是又不能拿来在人间耀武扬威，邻居问起来，还以为你是在外面坑蒙拐骗。
家业就摆在这里，想要继承家业所必须的人脉也摆在这里，明摆着的事嘛，不着家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如果没有遇到江东，白歌南应该还在山上，和某个还不错的师兄弟结成伴侣，过着安稳的一生。遇到江东以后，白歌南修仙不修了，回到家里说怀了孩子要成亲去，父母觉得她得了失心疯，打她回山，于是白歌南瞒着家里人跟了江东，多年都没联系。
直到白歌南去世，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女儿跟他们置气，回山不出来了。
马月想过要不要继续瞒下去，可是白歌南客死他乡已经很惨了，难道要等父母也死去，三个人在地下见了面，把两位老人再气一遍吗？
于是马月简略地告诉了他们经过，二位果然接受不了，在白歌南的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拖着病躯也要找江东算账。可他们辛辛苦苦做点面食小生意的平民老百姓，怎么能斗得过家底足够雄厚的江东呢。
马月只让他们偷偷见了江语一面。
也正因如此，江语才能彻底振作起来，不再想着一了百了，而要让江东生不如死，最后自取灭亡。
马月轻拍着江语的背哄睡着了，她才想到自己，其实也是伤痕累累。身体上的伤不算什么，主要是心里，是家里。
马月的家境不好，所以当初刘长老拿出三枚铜板，说可以带她走教她技艺时，全家都同意了，马月甚至不懂他说的修仙是什么，懵懵懂懂地就跟着走了。
离开家，离开家人，走了很远的路，她没有哭闹，她相信握着自己的这只手，温暖结实，她相信自己也会变得和这个人一样。
如今......她握着江语的小手，心想自己究竟有没有成为师父那样的人呢？
或许没有，师父远比她强大得多，可是自己至少救了江语。至少救了一个不想死也不该死的人。至少自己成为了别人需要的人......
马月安心地睡了。
**************
第二天，马月是被屋顶刺眼的光照醒的，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忽然觉得胳膊轻了，她一个激灵睁开眼坐起来，被子里哪还有别人！
她急忙抓起草席上的外套起床，却在一只脚刚跨过门槛时停住。
她看见了站在远处的江语。
她走了很远，远得只能看到一个点，她背对着马月，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马月朝那个方向的更远处望去，那里有沩水河，过河就是柏东，柏东上方的天空很蓝，还有云朵。
今天有个好天气。
马月没有过去叫她，而是收了床上的被子拿去还，等她回来江语正坐在烂门槛上，双手捧着脸，肘支在膝盖上，见到马月的一瞬间绽开微笑，说：“你回来啦。”
“不好意思等久了，我们现在走吧，去叫他们开门。”
江语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仍笑着说：“好。”
马月觉得她今天兴致不错，可能是因为天气，便也带了点笑，说：“进去之后先吃早饭，昨晚上没吃东西，你肚子都咕咕叫。”
“啊？叫了吗？”江语惊讶地说，然后亲昵地挽住马月的胳膊。
马月有点意外，但是没有甩开，就这样带着江语往前走，边走边说：“是啊，你睡着了，一边肚子叫，还一边砸吧嘴呢，肯定梦里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江语笑嘻嘻地说：“我梦见我娘做的桃花糕，不好吃，但是很好看。不知道篝云县城里有没有做这个的，我都没吃过别人家做的桃花糕，还是说桃花糕都是好看不好吃的吗？”
“没有啊，我们山上一个小师弟做的桃花糕就很好吃，他很会做吃的，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吃，他还会酿酒，当时别的门派弟子过来，带走的伴手礼就有他亲手做的桃花糕和桃花酒。剩下来的都分给我们了，我跑得快吃了两块，十分清甜，还不粘嘴。”
“真的吗？可是你吃过我娘做的桃花糕吗？味道一不一样？”
马月失笑，“你娘可不爱做饭，在山上的时候都是别人做她吃，她挑得很，要又好看又好吃，不过我想她做出来的肯定也不会差。”
江语撇嘴摇头，睁着圆眼睛说：“不，姨你肯定是嘴巴出了问题，吃不出好赖来，我现在开始怀疑你说的那个很会做饭的小师弟，是不是真的会做饭了。”
马月认真道：“他是真的会做饭呀，很会做的！”
江语仍摇头表示不相信。
马月无奈叹气道：“要是哪天还能遇上，我请他当面给你露一手！”
江语笑着说：“人家又不是真厨子，哪能说露一手就露一手啊，哎呀，到了。”
马月心想也是，小师弟虽然脾气好，可总被人当作厨子，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以后还是不要这么讲了。
说起来也很久没见到宋竟了，归尘仪式以后就没了消息，听说肖阳魏阑杉同他关系好，说不定他们偷偷到山下找过，上次碰见魏阑杉，都没问起别的师兄弟与师姐妹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
宋竟虽然不是真厨子，可失去记忆的修仙者们到了山下的出路是很有限的，宋竟这性格做不了打手，做厨子还更有可能点。以他的手艺，几年时间做到二厨肯定没问题，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哪高就。
或者宋竟如果家境还不错的话，能继承家业也是好的。
马月对宋竟不怎么了解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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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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