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在队伍最后慢慢地跟着，肉儿缓缓靠后与他们同行，先前因着少主在侧，肉儿甚至都没敢同唐露打个招呼，此刻他终于可以眼泪汪汪地对唐露诉衷肠：“实在是——好久不见啊唐大哥！”只可惜两人都骑着马不方便牵手。
“这么久没见，你是一点没变啊！”唐露指着他鼓鼓囊囊的腰圈。
肉儿低头揪了把腰间肉，抬头无辜地说：“不知道啊，明明少主吃什么我吃什么，他也不比我吃得少，怎么肉全长我身上了！唉，愁啊，唐大哥你知道的，我为人很勤劳，就因为长肉，大家伙都说我好吃懒做，我冤啊！”
唐露笑着说：“那你是过劳肥了，做他下属压力很大吧？”
肉儿猛点头，说：“可不是，虽然我跟着少主这么多年了，他什么习性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抬臀要放什么屁我都晓得，但我总感觉，少主过的日子好像和我不一样似的，明明成天在一起，怎么他愈发显得成熟了呢？”
“他那不是成熟，是心机重，你不要学，不好的。”唐露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他这人还是有一点好，大方。”
“那确实，我们家少主可老大方了，什么东西都敢往出送，小时候就把抓周礼随手送给了上修盟的弟子，去年在临江阁为新花魁一掷千金，前年耍杂耍的路过凤华山，被抓上山表演完，少主都单独给了那为首耍猴的一锭十两的黄金呢！”
“啥？！”
唐露和赵汝燕同时张大了嘴，唐露震惊的是：“十两重的黄金？！”赵汝燕震惊的是：“上修盟的弟子？！”
肉儿被他俩吓得傻住，回过神来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故作深沉地说：“不要过于惊讶，我们凤华帮虽然地处偏远，物产不够丰富，生意做得也不是特别大，但这点家底还是有的，咱们凤华帮可是齐国第一大匪帮！”
赵汝燕沉默半晌，对唐露说：“我刚才为虎作伥了。”
唐露也沉默半晌，对赵汝燕说：“其实你还不太了解，人间说的这个匪帮啊，不是你想的那样，都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只不过聚在一起的人多了，行事风格比较霸道，雷厉风行的，所以大家才叫他们匪帮。”
“是这样吗？”赵汝燕不确定地看向肉儿，而肉儿决定闭嘴，给了马屁股一鞭子，瞬间将他带离，其实少主身边也没那么压力大好像。
雯山前去凤华山路途遥远，中途在乡镇客栈留宿，房间不多，居奚一间，唐露一间，赵汝燕一间，其余人谁睡客房都不合适，大通铺也睡不下，就只好在大厅和后院一块打地铺，还好开春了，不需要烧炭取暖，算是省下一笔钱。
肉儿预付了房费和马草钱，把完全空掉的钱包揉成一团塞进腰间，然后就扭着屁股去给少主打水烧水了。
唐露没那么早睡，收拾完床铺也是无所事事地对灯枯坐，于是想着去大厅同凤华山的匪兵们聊点闲天，一推门却发现隔壁的门开着。
赵汝燕站在门口，盯着斜对面的房间，见隔壁唐露出来，她欲言又止，还是唐露先开了口：“要不，一起找他聊聊去？”
赵汝燕点头，唐露上前敲门，里头没反应，唐露再敲一遍，里头才传来不耐烦的“进”，唐露推门而入，看到居奚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前，抖抖纸转回身来，说：“有事？”
那纸是空白的，笔搁上的毛笔笔尖却是湿润的，看来是刚磨好墨舔了笔，正准备写字就被他们两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唐露还在想他这笔墨纸砚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赵汝燕就已经回身关上门，对居奚说道：“路上你的仆人说你们是匪帮？”
唐露原本试图用赵汝燕不熟悉人间为借口来忽悠她，并用居奚贪图上修盟弟子美色一事打掩护，但失败了，赵汝燕心眼直，有些话信，有些话不信，不信的，她要亲自确认。
“是。”
居奚对此供认不讳，唐露表情如心情般紧张，如果赵汝燕认为自己帮错了人，轻则翻脸，重则大打出手，他身负有伤，可没法给这大少爷挡剑。
“那人说你叛国、刺客，也都是真的？”
“假的。”
“你说假的就假的，我怎么信你？”
“我说真的就真的，你怎么信了？”
“你——”赵汝燕哽住，居奚说：“有问题当面问是好的，但你这种问法不行，你们修仙的久不涉尘事，也难怪。”他瞟了眼唐露，又说，“不过或许和修不修仙没关系，看个人的聪颖程度吧，女孩子大多比男孩子开窍早些，学东西也快，你好好学，能比他强。”
唐露指着自己，“关我什么事？”他对赵汝燕说，“别听他瞎说，全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啊？别人都是傻子，都得听他指挥？咱不听，走，回去睡觉！明儿就走！”
“但是我怎么觉得他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和我师父好像......”
“你那是被他的外表蒙骗了！”
“什么？”赵汝燕指着他说，“虽然这人长得就一副狡猾奸诈的样子，但我也不能以貌取人，凡事都讲究个证据，既然我直问他不肯直答，那我再换个方式问就好了，你急什么？”
唐露和她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他看看她，又看看居奚，怎么他帮她说话，还给自己捞了身黑泥呢？
眼见唐露吃瘪，居奚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就不在意他们硬要打扰自己的过错了，在四方小几面前坐下说道：“来都来了，坐吧，想问什么我都答，想说什么我都听。”
赵汝燕从善如流地坐下，看了眼还僵硬站着的唐露，说：“你也坐吧，反正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你在房间里自己说的嘛，‘这么早怎么睡，算了下去找人聊天’，我都听见了。”
“这墙这么不隔音？”唐露惊诧。
“不是，是我耳力好，你不必惊讶，修仙之人大多如此，很正常。”赵汝燕看了看小几中间的茶壶，还没说什么，居奚就先说了是空的，“但是察言观色能力像他这么好的，不多。”
“多谢夸奖。”
居奚很不客气地接受了，赵汝燕无言，唐露坐下，说：“他这双眼睛我也佩服，丢了耳力增了眼力，天道也算公平。”
“丢了耳力？”赵汝燕疑惑，她想起之前在林子里，自己还没现身的时候就听到他俩聊天，唐露说他是聋子来着，可见面之后对话都很正常啊。
唐露解释道：“没聋，就是天生耳疾，比普通人能听见的声音要小很多，所以你看肉儿平时说话声音大，他喊习惯了。”
原来那位仆从叫肉儿，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赵汝燕问道：“这耳疾没得治吗？”
“能治肯定早治了呀，他家那么有钱，名医肯定没少找，但是都不行——”
“两位是专程来讨论我的病情的吗？”居奚打断。
“不是，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遭人追杀，他们为什么说你叛国？”赵汝燕对于换话题接受得很快。
“口干。”居奚抬手朝茶壶比划了下，说，“边喝边聊。”
片刻之后，吹火吹得灰头土脸的肉儿在灶前抬头，惊讶道：“唐大哥？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可以的——”
“水热了不用再烧了。”唐露边说边把锅底刚冒小泡的水舀进大水壶里，满脸抱怨。
“这才刚热，风一吹就冷了，得接着烧，烧滚了才能撑到少主泡完脚呢。”肉儿重新往锅里添水，刚起的热气叫冷水一激全没了。
“啥天气了还泡脚，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又不是女孩子，体寒成这样？”
“哈哈不是体寒啦，是习惯，少主说泡脚对身体好，活血通络延年益寿。”
“年纪轻轻的钻研养生之道，没想到你们少主还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有那闲工夫，不如把真功夫好好练练，泡脚泡得再好，一斧头来了接不住照样得死。”
“唐大哥这是又和我们家少主吵嘴了？”
“谁跟他吵嘴？”唐露圆眼一瞪，“他牙尖嘴利的，哪回不是他逼逼叨个没完，把人说得半句还嘴之力都没有，我说你们山上是不是有专门教吵架的师父？”
肉儿憋不住笑，说：“我们山上有教武功的有教念书识字的，就是没有专教人怎么吵架的，我们少主说话是直了点，不过有时候你细想，其实他说得也都挺有道理的，不是胡说的。”
“哼，我不信，嘴这么厉害肯定是有人教，哪有人天生就这么讨人厌的！”
肉儿添了把柴，说：“唐大哥，虽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们少主真的是好人，不然我也不会死心塌地追随他这么多年，人在做天在看，你不信他也要信我吧，我能跟着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干坏事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你跟了他很多年，你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虫，何况人是会变的，说不定他早就变坏了，而你还被蒙在鼓里。”唐露就是见不得肉儿分明被当狗一样使唤，却还一个劲为他说好话。
如果当年自己不是流浪街头，而是被哪家府上收了去，或许也会被人调、教成肉儿这样子，可老天有眼，他没有落得那般下场，将心比心，他也不想看到肉儿完全没有做人的尊严。
肉儿抹了把额头的汗，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他十分冷静又缓慢地说道：“唐大哥，人各有命，我选择相信少主，即便他的好是装出来骗我的，只要我没有亲眼拆穿，就没必要瞎猜乱想。唐大哥，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想成为那种人，我认命，伺候好少主就是我的命。”
他又抹了把汗，笑笑说：“你是修仙的，将来要有一番大作为的，你肯定不理解我这种人，觉得我太没有追求了，呵呵，没关系，唐大哥，我这样真的挺好的，你不用替我打抱不平，咱们萍水相逢认识一场，我已经很高兴了，能被你放在心上，足够了。”
肉儿说了很多，也说得很乱，唐露不知道从何反驳起，他是有点怒其不争，但说到底那是别人的人生，他有什么资格批评呢？
可他就是莫名气不过。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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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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