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竹曳感觉自己才刚闭上眼睛。
黑暗中,她伸手摸索着床头柜,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按掉那个催命符似的闹钟铃声。房间里重归安静,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和外面的鸟叫声。
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北京醒了。
竹曳给自己留了五分钟睡懒觉的时间,六点整的时候,她坐起身,揉了揉脸,然后伸手拉开窗帘。
床边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粗加的字:
“月薪两万五,钱多多,在北京闯出一片天!”
这是她给自己写的牛马激励话,每天早晚得时候读一读,吃草料都能更香。
竹曳穿上拖鞋,把卧室收拾整齐,这个房间不大,就放了一张床,竹曳摆脱不了自己与床的羁绊,就只能严格要求自己除了睡觉时间绝对不进卧室,其他时间都用来工作和学习。
她甚至给卧室门上了两把锁。
恐怖至极。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还算年轻的脸,如果忽略那两个黑眼圈的话。竹曳拧开水龙头,先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唤醒还处在沉睡中不清醒的脑子。
镜子角落贴着一张金丝熊的照片,毛茸茸的一团,下面写着它的名字:小毛帽。
小毛帽是她养的金丝熊,笼子放在阳台,但是她早上不会过去那边,于是把小毛帽的照片打印下来放到镜子旁边,每天打招呼。
和小毛帽互动会让她分心,浪费很多时间。
“早啊,小毛帽。”她对着照片说,声音无比的沙哑。
六点十分,她开始穿今天要穿的衣服,衣柜里清一色的黑白灰,适合各种场合,不会出错。
这就是竹曳职场生存法则之一,别在衣服上花太多心思,但是要得体。
她最终拿了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事昨天晚上睡前就挑好了的,简单利落。
六点二十分,她冲出小区,融入早高峰的人流,跟着大家一起扫码进地铁站。竹曳没买早饭,出了地铁还有几分钟的路要走,那个时候在地铁站门口买个手抓饼,快到公司的时候刚好吃完,到工位的时候再用一包漱口水。
这是竹曳实验几次之后得出的用时最少的方案,最起码可以让自己再多睡十五分钟。
北京的早晨有种奇特的节奏,每个人都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小人,面无表情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地铁站入口不断吞食着一波又一波互不相识的人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竹曳熟练地刷卡、下楼,站在等车的固定位置。两年了,她已经摸清了这趟地铁的规律,哪节车厢人少,哪个位置下车最方便,哪个时间段人流量最小。
这些都是牛马社畜的生存智慧。
她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突然想起刚来北京时的自己。那时候是她第一次来北京,还对这座城市充满幻想,觉得地铁里拥挤的人群都带着梦想和前途的味道。
现在她知道了,那不过是睡眠不足和焦虑混合的气味。
还有恶心的头油味。
六点三十分整,地狱之门开启。
“往里面走!里面还有空!”工作人员大声叫喊着,竹曳没主动往前挤,她被人流裹挟着前进,完全不用自己动,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塞进豆豉鲮鱼罐头里面的豆子。
车厢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早餐包子、香水、汗液,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某种汽车里的味道。竹曳带上口罩,被挤得脸贴在前方乘客的背包上,手紧紧握着栏杆,车厢晃来晃去,背包扣子硌得她后背生疼。
她试图挪动一下,却发现连转头的空间都没有。
“嘶——我的头发!”右侧传来一声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有人小声道歉。
“劳驾,问问您这站下不下车。”
“下。”
“哎呦吓我一跳!”
一个急刹车,整个车厢的人群超一个方向倒去,又在下一刻全都回到原位,瞬间惊呼声道歉声此起彼伏,不过到处都是人挤着人,不会摔倒地上。
竹曳抓住头顶的扶手,感觉自己像正站在大洋中航行的船上的船长。
“这他妈的...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身后有人低声骂了一句,但很快就被淹没在车厢的噪音中。
竹曳闭上眼睛,这一刻,她不是某公司的宣传策划,不是月薪两万五的白领,只是一具被车厢运输的尸体,灵魂扭曲着飘在人群上空。
她想起上周在电梯里听到的对话,两个年轻女孩兴奋地讨论着一会儿去哪里玩,谈论着看过的北漂故事电视剧,说这座城市充满机遇和浪漫。
而她呢,背着包,看着城市的夜景,只有无尽的疲惫,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竹曳当时就在心里暗暗想到,北京的真实故事是早高峰的地铁和加班到深夜的办公室,浪漫的爱情故事是留给有钱人自己演戏用的。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自己当初来的时候也存在着幻想,现实会教会大家一切。
当她从地铁站挣扎出来时,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衬衫皱了,头发乱了,但时间不允许她整理,她只能往前走。
七点五十分,竹曳刷卡进入公司大楼,在电梯里迅速补了个口红,扯出一个职业微笑,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早啊,曳姐。”前台小赵和她打招呼。
“早。”竹曳点点头。
同事小张走过来,拍了怕她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说道:"王姐说九点办要开紧急会议,让你准备好上次活动的策划案。"
竹曳心里一沉,紧急会议从来不会带来好消息。
估计这几天又要加班到很晚了。
她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不算太大,但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按理来说以竹曳在公司的地位应该可以有一个独立办公室的,那个王总也几次和竹曳提过,都被竹曳拒绝了,因为这个位置风景太好,扭头就能看到外面的天。
要换的那个办公室很小一个,过去了和监狱没两样,她觉得按照自己现在的生活工作强度来看,每天不能看到外面的蓝天白云会让她加速死亡的。
桌子上一盆绿萝正兴奋地活着,整层楼就数这盆草最有生机。
也许还有夏天的苍蝇蚊子。
电脑开机的时候,她瞥了一眼桌角的金丝熊照片,小毛帽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她,竹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加油,给小毛帽赚粮。
登上微信的那一刻,工作群的信息开始疯狂跳动。
“公众号今天的推送预览发我一下,另,昨天那条最后格式不太对,下次注意。”
“前天的活动总结写好了吗?”
“甲方又改要求了,十点办的时候开个小会。”
竹曳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宣传策划这个岗位,听起来光鲜,实际上就是个万能胶水胶,哪里需要粘哪里。
这个岗位狗都不做。
桌上的待办事项清单已经写得密密麻麻:公众号排版、活动方案修改、宣传册审核、场地勘察......每完成一项就打个勾。
其中有的内容不需要她自己亲自去做,但是需要她去审核,比如公众号排版,这些都是实习生的事儿。
竹曳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及其享受完成一个项目然后在后面打勾的过程,她觉得特别爽,任务越多越爽,颇有一种成为受虐狂的潜力。
她同时打开五个办公软件,回复三个聊天窗口,眼睛还要盯着手机电话,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
九点的时候,她泡了今天的第一杯咖啡,这是支撑她度过上午的唯一动力。
“竹曳,过来一下。”部门经理王姐在门口招手。
”
咖啡刚冲好,竹曳赶紧喝了几口,然后快步走过去,手里抱着笔记本、笔和手机。
“丽思卡尔顿那个活动的场地出了问题,你下午去看看吧。”王姐说,“顺便给设计部反馈,把宣传册小样打出来,你盯着点。”
“好的。”
“还有,下个季度的宣传方案初稿,后天中午吃饭之前给我。”
“可那不是是下周——”
“客户要提前看,咱们也没办法嘛,”王姐拍拍她的肩膀,“能者多劳,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竹曳回到工位,默默重新排序待办事项。
月薪两万五,每一分都是血汗钱。她曾经计算过,按每天工作十二小时算,时薪并不比楼下咖啡店店员高多少。
“又给你加了?”隔壁工位的李浩然探头问。
“常态,我都习惯了。”竹曳耸肩无奈,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唉,一天天的当牛做马,工资不见涨,有需要叫我啊。”
“你的活儿也不比我少。”
这是实话。在公司里,每个人都是不停旋转的陀螺,向来只有抽打的力度不同,没有能停下来的时候。
上个月李浩然连续加班突发阑尾炎,在医院躺了三四天后才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加班补上落下的工作,这还是将部分工作转移到医院做的前提之下。
生病都成了一种奢侈。
九点半那个紧急会议开完没多久,十点半的会又要开始。会议室内,新来的副总指着PPT挑刺:“这个配色不够高级,我们要的是轻奢感,不是廉价感,给客户展现的时候要能够表现出噩我们公司的特色知道么?我想让大家知道的是,内容重要,但,表现形式同样重要!谁做的这个,一会儿重新做一版。”
"但目标客户是年轻人,太奢可能会产生距离感。"竹曳小声提出意见。
“年轻人就不配拥有高级审美吗?”
“我之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做过很多类似的工作,这方面我想我更懂一些,好吗?”
竹曳闭嘴了,关系比正确更重要,多说无益。
原本一个小会议硬生生拖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在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竹曳看着窗外,想起大学时老师说的话,和现在她所面对的完全不一样。
十二点,午餐时间,竹曳和同事们凑在一起吐槽。
“还轻奢感呢?我看他最想要的是装逼感,留个学天台呢挂在最嘴边,也就这个拿的出手了吧?”李浩然翻白眼。“谁不知道他是靠关系进来的?天天不知道装什么。”
“这方面我更懂一些~”李浩然捏着嗓子学说话。
“习惯就好,我们这些人哪能选择啊,”李雪打圆场,“对了,下午谁去现场?”
“我,”竹曳举手,“还得弄策划,今天又要加班了。”
竹曳机械地吃着饭,脑子里还在想宣传方案的事。
以前上学的时候,一边吃饭一边想数学题,现在工作了,一边吃饭一边想工作。有时候她会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吃饭要专心,不要想七想八的。”现在她觉得那真是奢侈的建议。
下午一点,竹曳开始提前下午的工作,设计部发来的宣传册小样需要修改,她仔细标注了每一处需要调整的地方又发给对方,嘱咐下午就把小样打出来。
两点钟,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走啦?”李浩然问。
“嗯,走了!”
“别忘了带伞,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
竹曳点点头,心里有点感动。在这个人人自危的职场里,同事之间还能有偶尔的关系真是让人想哭。
下午两点十五分,竹曳背着沉重的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坐在地铁上。
两点二十分,她出地铁站,然后打车到场地。
北京的交通永远是个谜,今天,这个谜题的答案是——堵车。
“师傅,咱能再快一点吗?我赶时间!”
“哎呦姑娘,你看这路况,我飞过去啊?”
出租车里放着老歌,司机跟着哼唱。
十分钟的路程硬是拖了二十几分钟,到达场地后,竹曳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测量尺寸、检查设备、沟通细节。
她一边拍照一边往微信传输助手上记,时不时还接个工作电话。
“竹工,这个大屏还得再测试一下,我看这个尺寸好像不太对,是不是还得改PPT。”
“我们这边大概有五十人,但是最终数字还得下周确定,竹工。”
“竹工,音响设备还得调试一下。”
“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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