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俞州路途遥远,许莫负星夜赶路。
二十五天后,许莫负的马车来到俞州城,只见城外并无敌军下寨,城门紧闭,城头上许字将旗也不见踪迹。
事有蹊跷,许莫负暗道糟糕,急忙调转车头朝京都许府赶去。
皇城京都和俞州接壤。
许莫负风尘仆仆赶到许府门前。
许府门上贴着刺目的封条,门扁被砸落在地,满目疮痍。正值金秋,门口金黄色枫树叶落了厚厚一地。
童年景象浮现在眼前。
“爹爹,八月十五是我的生日,你会陪我的对不对?”
“圆圆乖,爹爹要回俞州,让你娘和哥哥陪你。”
当时许国维封为广武将军、俞州太守。俞州毗邻皇城京都,位置险要。俞州卫精兵强将是父亲一手带出来。父亲留在家里的时间很少。
“我就要爹爹,别的孩子都有爹爹陪,八月十五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为什么你不陪我们,是不是不要圆圆了?”
“孩子生日你就留下来陪她吧。”母亲说。
“好吧,我晚点再走。”
“太好了,太好了,爹爹答应了!”
“爹爹,我想吃桂花糕,我还想去竹溪放水灯......”
不知何时眼前朦胧一片,一颗泪珠滚落脸颊。
“三小姐!”
许莫负转过头,身后一年轻女子身穿水蓝色平罗襦裙,惊讶地望着她。
“小翠!”许莫负语调悲凉。
小翠从前是许莫负贴身丫鬟。许莫负上山后,小翠便在许夫人院里帮忙,前不久许夫人将她遣散出府,现在西街裁缝店打杂工送货,今天碰巧路过。
“小姐,这里不方便久留,跟我走。”
如今京都街道冷冷清清,只有不时来回巡逻的士兵,与儿时喧嚣繁华的大都会天壤之别。
她们穿过几条巷弄,来到了一间瓦舍,屋内简陋整洁。小翠从桌案上到了杯水来。
“委屈小姐在我这陋屋歇息,不过这里很安全,没有旁人。”
小翠爹死的早,后来她娘把她送进许府为婢女,前两年她娘也过世了。她还有一个哥哥在南巷镖局做镖师,前些天就走镖去了。
“小翠,我家发生什么事情了?”许莫负脸色煞白。
小翠面露难色道:“小姐还记得纪衡大人吗?他现在身居高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纪哥哥了。”
六年前太尉纪泰过逝时,将梁朝军政大权交给了长子纪渊和次子纪衡。纪渊被封大将军、录尚书事,纪衡为大司空。
梁朝皇帝滕毅又气又恨,先前纪泰在世时,处处被他掣肘,政务军务都由纪泰过目,好不容易把纪泰熬死了,他两个儿子更甚之。现如今他这个皇帝犹如傀儡一般,还要看纪渊、纪衡脸色。
“纪砚之,”许莫负抬眸,仿佛她心里尘封已久的暗匣被打开。
许莫负五岁时,在国文堂读了一年书。国文堂是专为皇亲贵胄开办的学堂,男女均收。许莫负当时还未到入学年龄,许父打点疏通关系才进去的,班上同学都比她大三、四岁。
其中就有纪衡。许莫负和纪衡是前后桌,两小无猜十分投缘,无话不谈。
许莫负退学后,纪衡十分焦急,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纪衡不吃不喝地跟家里闹,恳求父母去许家说媒,最终双方交换了信玉,定下娃娃亲。簪缨世族都知道许莫负是纪衡的未婚妻。
许莫负对上小翠空洞目光道:“是他干的?”
“......”
“快与我细细说来。”
“小姐,我一个做下人的也不是很清楚事情缘由。大约一个月前,老爷下朝时带回来一件玉质革带。后来,老爷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人打扰,连饭菜都是放在门口。又过了些日子,纪衡大人突然派兵把宅子包围,说老爷企图谋逆,老爷当场自戕身亡,夫人也上吊殉夫。纪大人下令查抄许府,诛三族。”
“就在事发头一天夜里,许夫人将我悄悄遣散出府,我也因此逃过一劫。”
“现在到处都有宪兵巡逻,小姐要格外小心。”
许莫负大概明白事情经过。
纪家兄弟把持朝政触怒皇权。皇帝心生不满,赐予父亲革带。父亲细细检查革带,发现带內暗藏密诏,联络父亲共同擒拿纪贼。但谁知消息走漏,被纪贼抢先一步,反用谋逆罪名将父亲杀害。
“我爹忠心为国,绝不会谋逆。”许莫负说道。
“小姐,许家三代满门忠烈,梁朝上下谁人不知。”
“查抄许府当日你已出府,如何确定是纪衡下的令。”
“衙门外还贴着纪衡笔诏,罪臣许国维秘图谋反,欺君罔上,吾皇特令查抄许府、诛其三族。小姐不信可以去看。”
纪衡是大司空,监督百官起草诏书是他分内的事。这么急着杀人灭口显然这件事与纪衡脱不了干系,他哥哥纪渊也难辞其咎。两兄弟豺狼虎豹,狼狈为奸,陷害污蔑我父,将我许家全族杀害。
“不过有件事情十分蹊跷。许家行刑时,小翠也去现场了。许家家眷中少了两个人。”
“是谁?”
“刘姨娘和二小姐。”
刘姨娘是许国维妾室,育有一女名许青青。
“许青青长本事了。”许莫负黑眸中燃起火光。
通风报信的人出现了。二姐从小心思活络,许莫负和纪衡订婚时,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许莫负当年还小,看不懂二姐的情绪。原来是心有所属,大义灭亲啊!
“小姐,坊间都说如今奸臣当道,误国误民,苦日子才刚开始。还说纪家的车撵比皇帝的还要华贵,还将宫女纳为侍妾,简直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许莫负如今恨不得将自己眼睛挖出来洗干净,真是有眼无珠竟会与这种人定亲。她回想当年,年少懵懂无知,对纪衡更像是兄长一般情谊,纪衡时常她排忧解难,呵护备至。
反倒是纪衡铁了心认定她。纪家上门提亲时,许莫负也吃了一惊。此事延捱了一段日子。最后纪泰夫妇亲自登门,许父看纪衡品貌非凡,又对许莫负一片痴心,想必会好好照顾女儿,也不为是个好归宿。谁料想九年之后竟是这番景象。
纪衡,从前如玉少年,现在奸佞权臣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实模样!
如果自己能再早点赶到,是否就可以阻止这场悲剧,是否许家就可以逃过这场劫难。
许莫负恨自己,为什么自己明明算到了却都做不了!她将茶杯紧紧攥在掌中,茶杯碎裂,碎片嵌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在桌台,像绽放的梅花。
“小姐,您流血了,快放下杯子。”
许莫负全身颤抖道:“纪贼灭我满门,我必诛其九族!此生我与仇人不共戴天!”
“父母在上,我许莫负对天起誓,报国恩,复家仇,父亲未完成志愿我续之,以祭奠我许家列祖列宗和九十二口在天之灵!”
“小姐,您现在是带罪之身,纪家二兄弟如今可谓是权势遮天。您和他们斗相当于以卵击石,小翠怕您把性命也丢了。”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奴婢愿意效犬马之劳。”
“小翠,你也知道这件事很危险,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小翠跪下道:“奴婢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险,要不是许夫人,奴婢已是刀下魂,请您不要抛下奴婢,要生奴婢同小姐一起生,要死奴婢同小姐一起死!”
“罢了,我尽量护住你。”
“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现在京都不能留,我打算北上。”
许莫负继续待在京都只有死路一条,只能隐姓埋名躲藏到偏远地方。
“北疆有支梁朝最精锐部队—长越军,建制二十五万人,是用来抵抗北羌族的,统领是北辰郡太守、北征将军郭景升。”
许莫负与郭景升也是认识的。当年在国文堂读书时,班上除了有纪衡,还有郭景升。许莫负学业比较差,郭景升经常讥诮她,还给她起外号叫小呆子,许莫负气不过找纪衡哥哥帮她出气。两边都叫来许多人,都是皇亲贵胄打起来可不得收拾,幸好夫子及时赶来阻止。
许莫负对郭景升印象不能再差了,但是现在投靠长越军是最优解,在许莫负指挥下,长越军会成为刺向纪渊、纪衡最锋利的宝剑。
“去投靠郭景升做行军司马。不过,我身上已经没有盘缠了。”
小翠从衣柜里掏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两锭银子道:“这是许夫人给我的,我没舍得花,心想着以后小姐回来了也许会用到。”
“小姐,从小我们一起长大,在我心里您就像亲人一样........”小翠郝然低下头。
“你有心了,谢谢。”许莫负颔首。
亲姐姐如毒蛇一般残害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处处为自己着想,这个世界真是荒谬。
倏然,屋外传来了开门声。
小翠慌忙将许莫负推到床底下。
抬头一看,原来是哥哥何震回来了,虚惊一场。
许莫负见何震方脸络腮胡,手持长刀,身体精壮矫健,内功深厚,是块武将的料,便问他是否想建功立业。
留在这里只能当一辈子镖师,跟随她,何震将会成为草原上的雄鹰。
“许小姐,在下有一事不明,”何震道。
“何事?”
“许小姐在云台山九年,对当今局势是否了解?”
原来是担心她能力不足。
许莫负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轻道:“前些年,我在云台山上偶然发现一只被猎网缠绕的信鸽,它腿上捆着张图,应该是细作发往西兀的。后来我用羊皮把图抄了一遍。”
何震看见此图眼珠子快掉出来了,这是梁朝驻兵布防图!
眼前这女娃稚嫩柔弱,竟然能搞到这东西,敌人在她眼里还不相当于裸奔。
果然人不可貌相。
在妹妹推波助澜下,何震当即就认主许莫负,做侍卫。
三人雇了辆马车,当天夜里出发去了辰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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