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的端午来得悄无声息。
楚云玖望着窗外松散悬挂的艾草,想起父王往年总是亲手扎成小兔子的形状,还会在艾草旁挂一袋雄黄酒,说能"驱邪护平安"。
可今年,别说小兔子艾草,连父王的回信都......
"郡主!郡主!"五仁捧着一封信匆匆跑进来,满脸兴奋,"王爷的回信!"
楚云玖心头一跳,连忙接过信封。熟悉的王府印章,熟悉的字迹......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满怀期待地展开信纸。
然后愣住了。
信纸上空无一物,只有四个字写在最中央——"省身克己"。
楚云玖的手开始发抖,声音也变了调:"就......就这四个字?"
五仁小声道:"回信的信使说,这是王爷的原话,让奴婢一定要转达给您......"
省身!!克己!!!。
楚云玖觉得那四个字如冰锥般刺进心里,疼得她几乎站不稳。连她差点被人杀死这么大的事,父王都只回复四个字......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着光:"五仁,收拾东西,我们出门!"
"啊?郡主要去哪里?"
"出去败家!"
街上的端午气息很浓,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着艾草菖蒲,小贩们沿街叫卖着雄黄酒、香囊荷包。
楚云玖大手一挥,几乎见什么买什么。
"郡主,您这样买下去,银子要不够了......"五仁抱着一大堆东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还差的远呢!"楚云玖头也不回,声音里满是赌气。
远处传来阵阵锣鼓声和呐喊声。
"好像是龙舟赛呢!"五仁踮起脚尖张望,"郡主,咱们去看看吧!好热闹的样子!"
楚云玖本想拒绝,但听着那热闹的声音,忽然觉得心里的郁闷需要个地方发泄:"走!"
河堤上人声鼎沸,彩旗飞舞。
宽阔的河面上,十几条龙舟正劈波斩浪,桨声如雷,激起片片银花。岸上的百姓们挥舞着彩带,为各自支持的龙舟呐喊助威。
楚云玖寻了个不太拥挤的角落站定,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情也算好了些。
正看得入神时,注意到人群中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行为有些奇怪。
那妇人原本正指着龙舟给孩子讲解,突然停下了动作,眼神变得空洞迷茫。
"娘亲,红色的龙舟跑第一了!"孩子兴奋地拍手。
妇人却像没听见一样,呆呆地盯着河面,任由孩子在怀中扭动也不理会。更奇怪的是,她的唇色看起来有些暗沉,手还在微微颤抖。
楚云玖皱了皱眉,这症状......怎么有些眼熟?
可还没等她细想,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最后一条龙舟冲过了终点。
正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楚云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队官员正沿着河堤缓步巡视。
为首的正是黎野,身穿青色官袍,神色淡然。他身后跟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官员,满脸恭敬地亦步亦趋。
"黎大人,您看这龙舟赛办得如何?"那中年官员笑容满面地询问道,"下官特意安排了人手维持秩序,确保万无一失。"
黎野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当看到楚云玖的身影时,脚步微顿,眸色微深。
黎野身后的赵县丞眼光毒辣,只一个眼神,便察觉到黎野注视的方向。
赵县丞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看出楚云玖身份不凡,立刻仰着笑阿谀奉承地行礼大声道:"这位贵人,您好!在下凤阳县丞赵琪,不知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楚云玖避无可避,只能略微颔首示意,却并没有开口回应。
恰在此时,楚云玖有所感应般抬眸望去,与黎野的视线不期而遇,如星河相撞。
往日里他总是淡然移开目光,今日却定定地凝视着她,眼中波光潋滟,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深潭无声。
四目相对的刹那,楚云玖只觉心弦轻颤,不知所措,连忙移开目光,假装专心看龙舟。
黎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淡淡地对赵县丞说道:"专心公务。"
继续朝前巡视。
"赵县丞,河边人多水深,务必小心。"他淡淡吩咐道。
"是是,下官明白。"那个被称为赵县丞的中年官员连连点头。
楚云玖偷偷瞥了黎野一眼,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这个男人,明明和她一样被发配到这里,却还能如此从容不迫...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哎呀!有人不行了!"
"快来人啊!"
尖叫声瞬间盖过了锣鼓声,河堤上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楚云玖循声望去,心头一沉——倒下的正是刚才那个行为异常的妇人!
"让一让!让一让!"赵县丞高声喝道。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黎野和赵县丞立刻大步走了过去,楚云玖犹豫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楚云玖被挤到前面,看到地上躺着那个中年妇人,面色青白,双眼紧闭,怀中还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孩子还活着,正哇哇大哭,小脸蛋哭得通红。
"这是张寡妇啊..."有认识的百姓低声说道,"刚才还好好的,说是要带孩子来看龙舟呢..."
"该不会是中暑了吧?今儿个太阳这么毒..."
赵县丞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妇人的鼻息,脸色一变:"已经...已经没气了。"
黎野站在一旁,神色淡漠地看着,并没有上前查看的意思。
楚云玖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一震。活生生的人,刚才还在说话,这会儿就...
"娘亲!娘亲!"那个孩子哭得更加凄厉,小手不停地摇晃着妇人的胳膊。
好心的大娘想抱起孩子,孩子却猛地往后缩,抽泣着伸出小胳膊,上面有两排深深的牙印,还渗着血珠:"娘亲刚才突然不认识我了!她瞪着我,眼睛好可怕,然后就用力咬我的胳膊!"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被吓坏了:"她还说了好多奇怪的话,我都听不懂......"
楚云玖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查看,但余光瞥到黎野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又想起父王冷漠的回信——"省身克己"。
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她已经因为多管闲事被发配到这里,难道还要继续犯同样的错误吗?
楚云玖咬了咬唇,强忍着内心的冲动。但她还是忍不住仔细观察了一下妇人的面容——唇色青紫,指尖发黑,这分明是...
正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官袍的年轻男子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衙役。
"李知县来了!"赵县丞认出了来者,快步上前。
李文原快步走到现场,先朝黎野颔首:"黎大人。"
黎野淡淡颔首:"李知县。"
赵县丞领则李文原来到事发地,蹲下探查尸体时,妇人的袖口意外卷了起来,露出小臂上几道深褐色的牙印。那牙印深得惊人,边缘还有未干的血渍,显然是生前留下的。
"这......"赵县丞倒吸一口凉气,"她自己咬的?"
他颤抖着去翻妇人的右手,指缝里竟夹着半片撕得粉碎的青色布料。布料质地上乘,边缘还绣着几缕金线,那金线的纹路 ——
楚云玖心头一跳,和她去年在承京金饰阁见过的 “缠枝莲金线” 一模一样!
围观的百姓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议论起来:
"她自己咬自己?这也太吓人了......"
"该不是中邪了吧?"
李文原听赵县丞汇报了情况,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环视了一圈现场,语气谨慎地说道:"黎大人,您看这死者面色青紫,手臂上还有如此深的牙印......"
他指了指妇人指缝中的青布:"寻常暴毙,怎会有这些异象?下官担心若草草了事,万一传出风言风语......"
李文原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此案实在蹊跷,下官学识浅薄,还请黎大人指教一二。若真有隐情而我们疏漏了,岂不是要出大事?"
黎野目光在张寡妇的唇色上停了半息,又扫过赵县丞手中的青布,喉结微滚了一下。
待赵县丞说"自己咬的"时,他才缓缓移开视线,语气平淡无波:"天气炎热,暴毙也是常有之事。"
"可是黎大人..."李文原显然不死心,"您从京城来,必定见多识广,若真有隐情而我们疏漏了,岂不是..."
他话音一转,语气更加恳切:"此案还请您指点一二,下官实在是拿不准主意。"
楚云玖看着僵持的局面,脑海中迅速转动。
李文原发现了异常,但明显有别的图谋,才想把黎野拖下水。
而黎野虽然看出了问题,却不愿意接手——以他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宜多生事端。
可这样下去,李文原不会善罢甘休,黎野迟早要被迫表态。
这人些人各怀心思。
她偷偷瞥了一眼地上的妇人,那青紫的唇色让她想起了母亲......
忽然,楚云玖有了主意。
"黎大人,您觉得这案子..."李文原还想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时,楚云玖忽然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同样的青紫唇色,同样的痛苦神情......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母亲......"她喃喃道,眼中蓄满了泪水。
也不完全是装的。
但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正是帮黎野脱困的机会。
"我...我有些不舒服......"楚云玖扶着五仁,声音颤抖着,"刚才那个场面,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郡主!"五仁连忙扔下手中的东西,扶住她的胳膊,"您怎么了?"
黎野立刻转过身来,神色关切地问道:"夫人可有大碍?"
这人倒是善于随机应变。
成亲至今,他从未如此称呼过她,此刻竟当着众人的面叫她"夫人"...... 楚云玖心中既是恼怒又觉荒唐,但既已演戏至此,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配合他继续下去。
"无妨...只是有些晕眩..."楚云玖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越来越小,"不如...先回去休息..."
"也好。"黎野毫不犹豫地上前,忽然弯腰将楚云玖打横抱起,手臂微紧,"夫人身体要紧,我这就送您回去。"
这人!
楚云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能僵硬地靠在他怀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文原略一思忖,目光在黎野和楚云玖之间转了转:"那就劳烦黎大人了,此案下官会妥善处理。还请黎大人多多保重郡主的身体。"
赵县丞也连忙点头哈腰:"郡主慢走,路上小心!下官这就派人清道护送!"
黎野抱着楚云玖大步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众人让出道路。
引泉连忙上前掀开车帘,黎野小心翼翼地将楚云玖放进车厢,然后跟着上了车。
五仁慌张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抱着刚才买的一堆东西,不料黎野放下车帘的动作太快,将她挡在了外面。
"郡主!"五仁急忙伸手想要掀开车帘,却在帘缝中与一双锐利的眼神交汇。那目光冷峻如冰,带着明显的警告,吓得五仁手一抖,竟不敢再往前一步。
车帘重新放下,将车内与外界彻底隔开。
"快些回府。"
马车轻颠着驶离河堤。
离开众人视线,楚云玖立刻从黎野身边坐直,涨红着脸瞪向他。刚才装病时的虚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正端坐着整理发髻上因为刚才被抱而松散的珠钗。
"演得不错。"黎野坐在对面
楚云玖手中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你也挺会顺杆爬的,今天要是没有我,看你如何收场。"
黎野沉默了片刻,随即正色道:"多谢夫人救我。"
"别这么叫我!"楚云玖猛地瞪向他,脸更红了,声音拔高了几分,"我们早晚都是要和离的!"
话音落下黎野的脸色瞬间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变得冷峻,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看向车窗外。
楚云玖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但话已出口,她也不想收回。
楚云玖见状,莫名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但也没觉得不对。
但现在她热在凤州,人生地不熟,父王也没有就他的打算,还是不要和黎野闹僵比较好。
"你救我一命,"楚云玖声音放轻了些,"山神庙那晚,你挡了那一刀。现在我帮了你,我们算是互不相欠了。"
黎野依旧没有回话,车厢内的气氛越发凝重。
楚云玖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心中忽然有些烦躁,直言直语:"以后没有特殊情况,我也不会再触你的霉头。总之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
她顿了顿,想起刚才河堤上的情形,又补充道:"还有,刚才那两个小官明显没安什么好心思,你自己注意一点。"
黎野终于转过头来,眸光深沉地看着她:"你在关心我?"
"我...我当然要关心!"楚云玖脸微红,"你要是有事,我一个人在凤阳怎么办?"
"你可不能有事!"楚云玖认真的点点头, "情况复杂凡事不能太冲动,对吧?。"
她抬起下巴,恢复了往日的骄矜:"但是!也不能受欺负!你好歹也是我堂堂静安郡主的郡马,谁敢欺负你?要有点气势!"
说完这话,黎野愣了一下。
然后阴云密布的脸上有了点人色。
"嗯。"黎野轻应了一声。
楚云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张寡妇指缝里的青布,上面的金线纹路我见过。"
黎野眸光一凝:"在哪里见过?"
"承京的金饰阁,那种'缠枝莲金线'很特别,一般只有权贵人家才用得起。"楚云玖皱着眉头,"一个寡妇,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观察得很仔细。"黎野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当然,"楚云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我又不是花瓶,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还有,那个妇人的症状...很像中毒。我母..."
楚云玖的声音突然顿住,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角,将话咽回了肚子里。然后转过身子,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线透过车帘洒进车厢,将两人的剪影拉得很长。
黎野细细的看着她,没在追问。
"什么人!"车外突然传来引泉的呵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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