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茶坊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可太不像话了！再过个把月就要娶朝安郡主了，居然还在外面流连花楼，这不是欺负人吗？”
“朝安郡主多好的姑娘啊，听说她最近开了善堂，给上不起学的孩子读书写字，就这么嫁给一个风流子，真是命运多舛！”
“我看呐，二皇子就是瞧不上郡主是武将世家出身，故意在婚前作妖呢！”
“嘘！小声点！皇家的事也敢乱说？”
议论声虽低了些，可那股子惋惜和愤慨却更浓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从茶坊飞到酒楼，从街头传到巷尾，连挑着担子卖菜的小贩，都在跟主妇们念叨：“听说了吗？二皇子夜不归宿，朝安郡主怕是要受委屈了……”
一时间，楚京满城风雨。有人为朝安郡主抱不平，说她父亲征战沙场换来的荣耀，竟要被这样的婚事玷污；
有人骂浮千楼表里不一，看着是君子，实则是沉迷酒色的浪荡子；还有人揣测，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毕竟二皇子向来不是这般不知分寸的人。
而此刻的二皇子府，浮千楼正坐在书房里，手里捏着一份密报，眉头紧锁。密报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地写着“楚京流言已起，源头指向东宫”。
他将密报凑到烛火上，看着纸页蜷曲、化为灰烬，眸色沉沉地望向窗外——晨光正好，可这平静之下，显然已经有人动了手脚。
咸宁宫。
母子二人正在桌边饮茶。
“陛下果然重视朝安，”贤妃撇去茶沫，“娶朝安郡主入门，是一步好棋，你近来也收敛几分，京中传言都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这些年，浮千楼对贤妃而言，除了是令人骄傲的儿子，更是他能在皇家更受重视的筹码。
浮千楼越是有本事，皇家家的资源就越是向她秦氏一族这边倾斜，哪怕他是太子的替代品，但能力和天赋都是皇上喜闻乐见的。
而贤妃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她的心思几乎都花在了如何跟胡皇后针锋相对上，对浮千楼难免疏忽。
何况，浮千楼自小显露出天赋后，皇上便把他接过去着力培养，他几乎是皇上一手带大的。
浮千楼对她而言，除了令她骄傲的儿子，也是她制衡皇上的筹码，看着皇上对浮千羽失望，却又不得不对最有出息的浮千楼百般称赞夸奖的模样，她心下就无比快意。
“您说的是。”浮千楼不冷不热的逗弄着鸟笼里的鹦鹉。
“不过，这个流言蜚语你父皇也不会坐视不理，想必过几天就没声息了，哼，那人只会用这种阴私手段。”贤妃朝着胡皇后的坤宁宫瞟了一眼。
“母后为何如此猜测？”浮千楼神色淡淡，似乎只是信口一问。
“你不在京中的时候，再大的事也起不了浪花，偏生你一回来，这谣言街头小巷都传遍了。”
浮千楼抓了把炒米喂鹦鹉，没有接话，似乎沉浸在喂食中。
贤妃继续道：“也不知道郡主怎么想的，你到时多备一些礼品，小姑娘总喜欢听些好话，你多哄哄，这事就过去了。”
浮千楼仍不接话。
贤妃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我知道让你娶一个病秧子，你心里可能不大情愿，但那朝安郡主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到时候你若不喜欢，母后再给你添几个知冷暖的丫头伺候，你也委屈不了。”
“母后想让我娶郡主，想必与郡主的美丑无关。儿臣也不愿后院添人。”
“你既如此通透，又何必非要我把话说明白？”贤妃又喝了口茶，“若是得朝安郡主军中的势力支持，那个位置本就是你的，就浮千羽那样的草包，能坐得稳才怪！”
浮千楼不欲多说，转身对贤妃道：“母妃不必担心，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贤妃笑了笑，不甚在意：“探病的礼物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珠宝衣饰之类的小玩意儿。你这几日，若得空，便去郡主府登门拜访一番吧。”
“是。”
从小到大，贤妃几乎没为他操过什么心。现在他要成亲了，贤妃也自觉与儿子有些生疏，便为他的婚事忙前忙后，以做弥补。
此时更是主动替浮千楼准备礼物，她对这位儿媳的身份，简直不能更满意，钟将军的嫡长女，皇帝亲封的郡主。
……
时间回到两日前，他在画舫跟手下接头。让探子给谢子衿带个信，停止对钟都督落水一事的搜救。
“等谢子衿回来看到朝安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毕竟自己可是被瞒的严严实实，希望他不要太生气……。”
刚想到这里，浮千楼听到窗外一丝异样的声音，正戒备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然后，浮千楼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他心里朝思暮想的人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浮千楼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位书生公子打扮的人，仍然像他记忆里那般好看，此时正笑吟吟地拿着一坛酒问他：“要不要一起喝酒？”
浮千楼怔了怔，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是动作迅速地把人拉到画舫的包间里。
男装打扮的钟诺玲支着下巴，眼神亮晶晶地盯着穆云起抬手关窗的动作。
窗扇合拢时发出轻响，将船外的风声与灯火都隔绝在外，屋内只剩桌上烛火摇曳，映得两人身影在屏风上忽明忽暗。
她忽然撑着桌沿前倾身体，语气里满是促狭：“你这关窗的模样，倒像是怕人瞧见似的，搞得我们俩跟偷情一样。”
浮千楼关窗的手一顿，转头时，耳尖竟不自觉地泛了点热。被她这句直白到近乎莽撞的话一呛，他脑中瞬间闪过在玉门关大营的日子——那时两人同吃同行。
白日里他们一起练兵，夜里就着月光分饮一壶酒，明明朝夕相处，他却从未对她生出过半分旖旎占便宜的心思。
如今想来，大抵是每次他的思绪刚要往儿女情长上偏斜，就被钟诺玲这毫无章法的直球式发言，硬生生掐灭在萌芽里。
就像此刻，他方才望着她熟悉的眉眼，想起当年她在军营里，裹着厚披风蹲在床边给他喂药的模样，心底刚漫起几分缱绻暖意，被她一句“偷情”砸下来，那点温柔情愫瞬间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哭笑不得的无奈。
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他完全信任她的缘由。跟钟诺玲相处，从不用费心思猜度她的心意，她的喜怒哀乐都摆在明面上，连带着他那些压在心底的算计、顾虑，都会在她坦荡的目光里消解大半，几乎从不会被负面情绪纠缠。
浮千楼定了定神，将话题拉回正轨：“你怎么突然来这？？”
“怎么，不欢迎我？”钟诺玲挑眉，晃了晃手里抱着的酒坛子，陶土坛身上还沾着些尘土，显然是赶路时带在身边的。
“当初是谁在锦川城跟我说，若他日回京城，定要来找我，我藏了上好的酒等着？”她掀开坛口的布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你瞧，我特意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酒，特意让酒坊多酿了三个月，比当年我们喝的更醇些。”
“当然欢迎。”浮千楼望着她眼底的光，唇角不自觉地弯起，语气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
自他回京卷入朝堂纷争，每日面对的不是母妃的试探，就是各方势力的暗流涌动，唯有见到钟诺玲时，这份真心的喜悦才藏不住。
只是欢喜之余，一丝担忧也悄然浮上心头——太子近来正盯着自己的动向，若让他知道自己与一陌生男子私交甚密，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算计。
等等，这么一想，他刻意关窗隔绝外人视线，又担心被太子发现，再配上钟诺玲方才那句话……倒真有点像见不得光的偷情了。
浮千楼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酒坛：“先进来坐，外面风大，别冻着了。”
浮千楼望着钟诺玲眼里藏不住的笑意，才后知后觉自己又被她那跳脱的思路带偏，连方才担忧的心思都散了大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跟你说话，永远跟不上你的脑回路。”
话音刚落，就见钟诺玲抬手从怀中摸出个莹白的小玉瓶——瓶身朴素，瓶口塞着浅青的棉塞，看着精致又小巧。
她手腕轻扬，小玉瓶便带着轻巧的弧度朝穆云起飞去，还不忘补了句：“这是给你的，收好了。”
浮千楼伸手稳稳接住，指尖触到玉瓶冰凉的触感，忍不住挑眉看向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这是什么？瞧着倒像是姑娘家常用的胭脂水粉，你给我做什么？”
“百转解毒丹。”钟诺玲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能解百毒的稀世珍品，只是寻常糕点。
浮千楼捏着玉瓶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玉面抵着掌心，却暖不过心底翻涌的热流：“这么宝贵的东西，为何给我？”
“你之前中过毒，落下的底子总不好，”她指尖划过桌角木纹，说得轻描淡写，“这丹药是据说吃完能百毒不侵，正好给你用。”
明明是最寻常的语气，浮千楼却莫名心下一酸。那年他在军营毒发，夜里咳得无法安睡，她只默默守在一旁，煮了半月的清毒汤药，从未多问一句。他以为她早忘了，却没想她竟记了这么久，还特意为他寻来解毒丹。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心像是被泡在温软的蜜水里，酸意裹着甜意慢慢漫上来，又有细碎的喜悦泡沫在里头轻轻炸开，软得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玉瓶。
他想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可多年的隐忍终究让他克制住了，毕竟两人还没正式成亲，他只是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比平日低哑些：“谢谢你。”
“不用谢我。”钟诺玲偏过头看他，见他眼底带着未散的怔忡，便猜到他没了喝酒的兴致，起身拍了拍衣摆，“看来你今天没有喝酒的心情，那我先走了，省得扰了你。”
她说着便转身朝窗边走，手已经搭在了窗沿上，竟还想像来时那样翻窗离开。
“先别走。”浮千楼连忙出声叫住她，“我刚让厨房备了菜，都是你爱吃的酱爆鸭和水晶饺，天气这么冷，先吃完热食再说。”
钟诺玲回头看他，见他眼底带着几分急切，不似作伪，便笑着收回手，重新坐回桌边：“也行，正好我确实饿了。不过你可别想灌我酒，我今天还要回去呢。”
浮千楼看着她鲜活的笑脸，心底那点酸涩渐渐散去，只剩下暖意。
他抬手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天冷赶不回去也没关系，这里清净得很，你若不嫌弃，先住那里便是。”
钟诺玲捧着热茶，指尖传来暖意，抬头时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忽然笑了：“那好，陪一陪你。”
浮千楼被她戳破心思，耳尖微热，却没有否认，只是轻声道：“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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